“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又成怪物了?”施无端立刻照着白离的口味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白离见了,方才还有些阴霾的眉宇间立刻放晴了,还露出了些许笑意来,施无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说道,“我曾经见过一本密卷中记载,九鹿山下却是镇着万魔之宗,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难不成你当时便是被拉进了那里面。”
白离点点头,平铺直叙地说道:“先前,他告诉我他是我爹,我心中还很是震撼,央他放我出去,后来才明白,魔物中是没有父母兄弟这一说的,当时九鹿山好像有人做了大法,万魔之宗封印不稳,他便想趁机脱离出去,正好我是他的血脉,本是同宗,吸干了我,正好是他的大助力。”
原来他并不在人间……怪不得十年了心智不见长大,反而越来越回去了些似的,施无端看着他,心中疑虑暂去,便又不忍起来,轻声道:“小离子……”
白离摇摇头,仔细地吃着施无端给他放在碗里的菜,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需要细细体味才行。
“对了,”施无端眼珠一转,轻描淡写地话题转开,问道,“你怎么会在古吉城?”
“我是来找你的,结果在这个兔子身上发现了一点线索,还没理清楚,便遇见你了。”白离指了指蜷在施无端脚底下的兔子,又笑道,“无端,我很想你。”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还是当年苍云谷中那美好天真的模样,施无端一时感慨万千,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只听白离便又道:“你跟我走吧。”
第二十五章:相思
施无端一愣,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僵,忍不住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白离便重复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找了你快半年了。无端,跟我走吧。”
施无端平日里习惯装成一副没反应过来、慢吞吞的模样,于是这次真的没反应过来,脸色就显得更加迷茫了,过了半晌,他才又问道:“跟你走?跟你上哪去?”
白离说道:“我暂居平阳城。”
施无端这回反应过来了,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口中的话音却更慢了些,问道:“你大老远地跑帝都去做什么?”
他记得白离向来喜静不喜闹,小时候除了自己闹他他不急之外,苍云谷中其他小妖在他面前便连说话走路的声气都要弱下三分去,施无端说完,又颇有些疑惑地问道:“平阳城每日人来人往,寻常日子都比别处赶集的要热闹几分,你什么时候……喜欢人这么多的地方了?”
此言一出,白离的目光立刻又柔和了些,他说道:“我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过有些事要解决……你若不喜欢平阳,办好了事我们立刻便走,去南瀛或者蜀中都行,好不好?”
施无端听这话音,感觉十分不对劲,便玩笑道:“怎么听着好像是你叫我跟你私奔一样?”
白离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施无端一口酒全贡献给了大地和肥兔子的毛,顿时呛得咳嗽不止。
白离站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笑道:“你喝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和你抢。”
施无端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泪流满面,心里异常沧桑。
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施无端摆摆手,微微侧了下身,避开白离的手,说道:“小离子,你坐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白离便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旁边,顿时施无端又觉得别扭了。哪有两个大男人吃个饭还要坐在一条板凳上的?
就算雅间没人看见,他自己也觉得这情景太诡异。于是施无端往对面空出来的位置上瞄了一眼,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小离子,你还是坐到对面去吧。”
白离脸色一暗,他心思其实细得很,自然已经感觉到施无端隐隐约约的生疏。
小时候并肩在山谷中殊无嫌隙的日子仿佛已经一去不返了,那人竟会连和他坐在一起都觉得局促么?他便默无声息地回到了对面的座位上,道:“你说。”
施无端敛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地给自己满上一小杯酒,想了片刻,才说道:“小离子,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绕那些虚的飘的。”
白离从未见过这样一本正经的施无端,顿时感觉有几分受宠若惊起来,唯恐这辈子就这一回了,于是情不自禁地正襟危坐起来。
只听施无端说道:“你若说你去平阳城躲一躲,我看也还是可以的,有道是‘闹中取静,大隐隐于市’么,那个皇帝,当年在九鹿山点了七盏山灯,借了大乾七十年国运,据说还死了个太傅颜怀璞,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我看他虽说勉强算是帝王将相之流,一条命也不见得真能把那盏灭了的灯给点着,这七十年也不见得能平稳过去,老天爷没那么好糊弄。”
白离一声不吭地听着他说,目光却定定地放在他身上,仿佛看不够似的瞧着施无端,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施无端便接着说道:“我不问你在平阳城要办什么事,只是这世道要乱,你自己心里须得有数才行,好自为之,不要久留帝都。”
白离半晌没言语,两人之间沉寂了下来,竟有些尴尬了,过了好一会,白离才轻轻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我走么?”
施无端端起酒杯,没滋没味地喝着,心道,恩未报,仇未消,我可怎么走呢?这阳世三间八千条因果线牵着我呢,我所在之处便没有清净,往哪里躲?
否则师父又为什么而死呢?江华前辈又为什么而死呢?
见他不答,白离的眉轻轻地皱了一下,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和我走呢?”
施无端忍不住苦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好好的,你非拖着我去平阳城做什么?”
白离只觉得心里有一句话呼之欲出,却到底忍住了,他眸色愈深,缓缓地说道:“我欠你因果。”
“你把我扔出岩洞,救我一命,算还了。”
“那不算,你本就是去救我的,若没有你,我已经被白紫依钉死在了柱子上。”白离说道,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道,“你我之间,还清不了呢。”
他这句话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施无端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白离下一句便是:“一辈子也清不了。”
他脸上笑意全然不见,眼睛里露出冷冷的光,分明像是野性难驯的野兽一样,满是志在必得的坚定和冷酷,带着某种不由分说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