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只是一个医生、一个药剂师,或者一个学者,那他必然会为这番话而感动;如果将这番话的范围缩小一点,缩小到“自己人”范畴,那么他会无条件支持这种做法。
但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所有人”的话,姬瑾荣是不会赞同的。
这就是学者与政客的不同之处。
学者眼中只有知识。
政客眼中知识是谋取利益、扞卫利益的工具。
姬瑾荣以前一直找不到适合的词来形容自己,了解过这个时代之后,他发现自己也许应该被归类为“政客”。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欣赏并喜欢眼前这些可爱的人。
千百年之后,帝王将相也许会永远尘封在历史长河中,这些人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做的一切却会永远地流传下去。
姬瑾荣的态度由始至终都诚恳又尊重。
药剂师们很快接纳了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夸赞,更因为他年纪虽轻,却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和理念。他们和姬瑾荣交换了名字,连带地,对莫尔也和气了许多。
问明莫尔的来意,药剂师们二话不说开始行动。莫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姬瑾荣在药剂师们中间转悠,趁着他们有空时询问某一个配制步骤的要诀。药剂师们丝毫没有平时的高傲,耐心地为姬瑾荣解答疑问。
不到一个小时,姬瑾荣已经掌握了配制药液的基本技能,也能熟练地使用这个时代的制药仪器。
和以前的明火熬制不一样,这个时代借助各种萃取、蒸馏手段将药物的有效成分提取出来,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固定药液。若是技术再精湛些,还可以将它制成便于储存的药丸!
这些东西让姬瑾荣耳目一新。
等忙活完整个下午,姬瑾荣才发现莫尔还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姬瑾荣和药剂师们道别,上前拍拍莫尔的肩膀,和莫尔一块走出帝国医学协会。
莫尔走到大门外才恍然回神。他喃喃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会推三阻四不肯做呢……”
姬瑾荣将莫尔的话听在耳里。
这孩子心不算太坏,就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喜欢和人较劲。事情稍微不顺心,他就会觉得有人故意针对他。这年纪的小孩年少气盛,最容易和人起冲突,亏得阿瑟斯敢把他放出来独当一面。
不过想想他们的出身,再想想他们身上背负的仇恨,姬瑾荣能理解阿瑟斯的用心。
小孩子嘛,就应该放出去让别人打磨打磨。吃了亏,栽了跟头,自然就会记住教训。
这会比任何训话都有用。
姬瑾荣说:“不会的。”
莫尔望着他。
姬瑾荣说:“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他与莫尔对视,“他们比谁都希望解决这场可怕的噩梦。但凡有一点解决疫情的可能性,他们都不会放过。听到是戴维先生拿出的药方,他们肯定恨不得立刻把它赶制出来——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也是他把药方交给老戴维的原因。如果没有老戴维那样的影响力,就算把药方公布也没有多大用处。
莫尔抿着唇,不说话。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看不起姬瑾荣。
他觉得姬瑾荣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贵族出身,才会事事都比别人顺遂——如果活着是一场赛跑,那姬瑾荣这些人就是偷跑者,他们的起点比其他人要高上一大截,简直是把起点设置在比赛的半途。
他们累死累活往前跑,贵族们却能轻轻松松地把他们甩开。他们甚至不用迈开大步,只需要悠闲轻松地在跑道上漫步前行——
只需要那样,贵族们就能胜出。
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的起跑点很靠前,自己又特别努力呢?
莫尔是真的受到了打击。他蓦然发现,和那些药剂师们——或者和姬瑾荣相比,他的所作所为是卑劣的。在姬瑾荣他们所做的事情的映照下,这种卑劣变得更为明显——明显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仿佛在嘲笑他的骄傲与傲慢。
他总觉得贵族们瞧不起平民和奴隶,对平民和奴隶抱有偏见。现在看来,他对贵族不也抱有偏见?他因为姬瑾荣和药剂师们是贵族出身,就立刻竖起身上的尖刺,把双方推到对立的两面。
在看到姬瑾荣失去贵族身份、沦为逃亡者之后,他会在心里讥笑、奚落姬瑾荣,甚至傲慢地威胁姬瑾荣去给阿瑟斯当厨子。
这种做法,与他以前所痛恨的贵族没什么不同。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明明是他以前最厌恶的事情,他却去对别人这么做了!
天啊,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莫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姬瑾荣见莫尔兀自出神,悄然伸手去取莫尔口袋里的灌蜜小熊饼。
莫尔猛地警觉。
姬瑾荣镇定自若:“再不吃都快化掉了。这是当场做好的,下午的时候还热乎着呢,本来应该趁热吃!”他迅速把纸包塞回自己口袋里,见莫尔一直瞪着自己,无奈地掏出一只可爱的小熊塞到莫尔嘴巴前。
莫尔下意识地张开嘴,把姬瑾荣递来的饼干吃进嘴里。
姬瑾荣说:“好了,你尝过了!”他警惕地捂着口袋,像是害怕莫尔再把它抢了去。
莫尔有些想笑,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嘴巴里充满了饼干的香味与蜂蜜的甜味。
酥酥脆脆,香香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