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风闻言:“列出来,我出银子给她们赎身,让她们趁早从良。”说罢反过来,“那……他之前有没有合意的?聊得来、叫名字不带姓、解过围的都算。”
容落云立在门外听,一颗心从嗓子眼掉回肚中,原来没有燃着烈x_ing的香,姐姐诈他。霍临风更没有意乱神迷,只问东问西,绕着他打听。
“对了。”这时宝萝说,“霍将军,你当初说宁啃鲜桃一口,不嚼烂杏一筐,请问寻到你的鲜桃了吗?”
霍临风笑道:“那是自然,啃一口便叫我……”
容落云屏气抿唇,心觉不妙,只听那厚脸皮的塞北人说道:“叫我心醉神往,骨软筋酥,如小鹿触心头,好想和他解甲归田,日日看花吃茶热炕头。”
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陡地,门从内打开,容落云一头栽了进去。古人撞柱死,他倒好,撞在霍临风的胸膛上,咚的一声。
霍临风抬手接住,悄声低语:“一身蘅芜香,我坐屋里都闻见了。”
他无意叫容落云难堪,很快松开手,挥退宝萝,而后倚着门框假扮吊儿郎当。“管得好严,和姑娘聊聊天也不成?”他问,“那我睡觉成不成?”
容落云招架不住,退出来,一颗傻蛋似的。
霍临风关上门,合衣登床,利索地闭上眼睛。今夜没看画像,见到真人,他且来试一试能否青楼梦好。
朝暮楼翠翠红红欢闹整宿,寅时一过才开始冷清。
待旭日初升,楼中最静的时候,霍临风一骨碌醒来。他睡得很饱,离屋摸到后院,在柴房中找到了张唯仁。
却不给对方松绑,他交代:“容落云定问你往返瀚州之事,不必藏掖,告诉他即可。”
张唯仁还未反应过来,那将军已经走了,不责备他,也不管他,串门子似的嘱咐一句,竟然走了!
霍临风纵马回将军府,这会儿街上人稀,可恣意驰骋。
到了将军府门外的长街上,远远的,一队人马逐渐靠近,瞧着甚为煊赫。他在门口下马,看清了,一水儿的深豆青,白贴里,中冠佩刀,是长安来的骁卫军。
为首的,是在塞北侯府见过面的承旨官。
将军府府门大开,霍临风立在正院迎接,待队伍至门前,人马列阵入府,一声响亮的“圣旨到”穿透晨光熹微。
霍临风撩袍下跪,洗耳恭听。
承旨官捧玉轴凌锦,宣读一旨圣意,关怀、体恤,篦去层层虚言终达要领。“——兹授霍临风亲办,于西乾岭东南之地,修建长生宫,为国祈福。”承旨官道,“钦——此。”
东南之地乃不凡宫所在,若建长生宫,先除不凡宫。
霍临风沉声叩首:“臣——遵旨。”
第60章
圣旨的凌锦料子有些潮, 这一路, 哪怕千般小心地缠裹着,也禁不住江南的s-hi气。
霍临风接过立起, 眸子静静的, 投向承旨官的身上, 只见其前额、鬓边、颈子,四处浮红盗汗。纵纵鼻尖, 闻到一股颇浓的Cao药味儿, 是祛s-hi健脾的苍术。
路途遥远,又值多雨的酷暑, 估摸很是受罪。“邓大人辛苦。”他侧身抬手, 作出相迎的姿势, “今日在府中歇歇,在下亲自招待。”
承旨官名为邓严,拱手道:“将军客气,下官怎承受得住。”
嘴里嚼着客套话, 穿过二道厅, 跨进背y-in的一处庭院。偶入清凉之地, 邓严的表情明显一松,重重地发出一声喟叹。
“邓大人进屋坐。”霍临风道,而后招来杜铮,“叫厨房准备一桌药膳,祛s-hi补气,再找城里最好的郎中抓几帖药, 给大人路上带着。”
杜铮得令去办,待茶烹好,连伺候的丫鬟也屏退了。一方庭院只余蝉鸣,老树的冠盖将院子遮得严实,尽是y-in凉,石砖缝隙里开着些红花。
邓严贪看似的,望着屋外的景致久久未言,半晌释然般叹息一声。霍临风笑道:“才一会儿工夫,邓大人已经嗟叹两声,是对此处不满意吗?”
邓严惶恐道:“岂敢岂敢,将军实在抬举。”他擦一擦面上的汗水,目光移到霍临风身上,“下官思及将军的际遇,故而发出慨叹。”
初春时节,他带着圣旨从长安奔赴塞北,宣定北侯携霍临风面圣,后来霍临风留在关内,被派遣江南任官,满朝文武无人敢说,但心中皆道可惜。
如今,他来西乾岭宣旨,进这院子,观这景致,悟出一份宁静致远的意味。他以茶代酒,端起杯盏:“将军当初难归塞北,看似是祸,但从此远离战场,居一片繁华太平中,又岂知不是福?”
霍临风端茶回敬,抿一口,清茶的苦味儿荡涤唇舌。
他眸中沾着点笑意,淡淡的,犹如夏末的凉风,捉摸不定。饮罢一杯茶,垂眼盯着杯底的茶叶末,问:“邓大人,皇上近来可好?”
山高皇帝远,四方无人,说出的话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邓严回道:“皇上龙体抱恙,断断续续已有数月,如今忽然大好了。”
霍临风强调:“忽然?”
邓严颔首:“是,区区数日。太子为皇上遍寻名医,得一医术高超的无名隐士,经其医治,皇上的龙体明显好转。”
霍临风暗自掂掇,之前与沈舟小叙,得知修建长生宫乃祈福之故。既已好转,何必还要大兴土木,扒百姓一层血肉?
邓严低声:“自皇上病好,便十分信赖那位隐士。”语气甚为平常,却颇为无奈地摇头,“那位隐士建议皇上修建长生宫,祈绵绵福泽,保皇上龙体万年。”
霍临风心中一哂,万年,岂非乌龟王八蛋?他亲自为对方斟茶,就着茶水倾泻的涓涓声响,问道:“于西乾岭修建长生宫,亦是那位隐士的建议?”
邓严叹息第三声,点了点头。
据那位隐士所言,大雍疆土辽阔,潜藏着一条关乎国运的龙脉,长生宫需建在龙脉之上。皇城在北,长生宫居南,又合乎y-in阳五行的考虑。
方才是心中发笑,霍临风此刻笑出声来,江南非寸Cao之地,怎就那般巧地落在了西乾岭?他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隐士受太子举荐,太子受丞相扶持,出谋划策的人还不是陈若吟那j-ian贼!
此话无需挑明,已是心知肚明。
邓严张张口,霍临风愁道:“大人,莫再叹了,弄得本将军心烦意乱。”
第四声叹息夭折喉间,邓严讪讪,沉默片刻才说:“将军,隐士所断,冷桑山乃钟灵毓秀之地,长生宫应坐落其脚下。丞相便提议,将军的西乾岭甚为合适,将军更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
霍临风已经料到,只囫囵地听,目光悠悠然飘向院中。
一只灰雀落在石砖上,拳头大小,用鸟喙轻啄红花,细看花茎上有一条肥虫。倏地,飞下一只羽翼颇丰的喜鹊,落在灰雀的后头。
两鸟实力悬殊,喜鹊朝灰雀扑去,振翅拍打,而坚硬的喙狠狠一啄,啄的却是花茎上的虫子。
霍临风目光未收,问:“邓大人,西乾岭三面环山,为何偏偏要在东南之地?”
邓严回答:“不凡宫乃江湖组织,曾残害朝廷命官,皇上欲借此机会将其拔除,也算杀j-i儆猴,给江湖人士一些警告。”
霍临风明白,他需确认:“皇上的意思,还是丞相提议?”
邓严道:“丞相提议。”他稍微一顿,似是回想情节,“不凡宫即使作恶,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组织,安稳时并无人提及,倒是……”
倒是陈若吟分外惦记,霍临风默默接道。
他已经心中有数,这番话的工夫过去,红花折枝,二鸟归巢,一壶茶水咂透了浓淡。待一餐药膳煮好,端上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千余里车马劳顿,邓严不单身心俱疲,亦染上一身水土不服的病症。此刻满桌对症的吃食,他难免感动,尚未动筷,杜管家奉上几包Cao药。
邓严接住,于油纸缝隙窥见一二,里头是泛着光的金锭。
悄抬眼,见霍临风既不吭声,也不离开,正纨绔般把玩腰间玉佩。邓严了然,能说的都已说了,还有些未说的,眼下也该说了。
“将军,可知塞北又起战事?”
霍临风故作惊讶:“当真?”
邓严道:“算不得交战,蛮子挑衅罢了,只是军饷两月前便该拨去,一拖再拖,才放到朝堂上嚼了嚼。”
不给战士们发饷银,却要修建长生宫,最后哪个窟窿都要靠苛捐杂税来填补。霍临风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邓严继续说:“皇上亦曾动摇,只是那隐士力劝,便打消了皇上的念头。”
霍临风问:“那个隐士仍在宫中?”
邓严摇头:“百官议论,皆以为那隐士要谋求些权势,起码也要捞一份富贵,岂料皇上好转后,他竟主动告辞了,归隐山野无人知其踪迹。”
玉佩玩得由凉变温,霍临风一把攥住,已无可问。他命三五人留下伺候,起身离开,大步流星地出了庭院。
杜铮小跑跟着,禀报道,张唯仁那会儿归来,在主苑小厅等候。
霍临风正想张唯仁,确切地说,是在想审问张唯仁的容落云,如何审的,审得满不满意,昨夜睡得可好,有无梦见他一星半点?
霍将军可真能联想,回到主苑迈入小厅,篦一篦脑中纷乱,而后才不咸不淡地觑向对方。张唯仁是个老实的汉子,当即跪下,为办事不利而请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