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下)【完结】(47)

2019-04-02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容落云的心咚咚跳着,为何他觉得,白氏待他的神情和姿态,与待霍临风无异,是他自作多情了吗?他扶着白氏往回走,偷偷地打量,像个初次行窃、战战兢兢的小贼。

  两人的背影渐远,霍临风收回视线,随霍惊海迈入正厅。

  霍钊已去,霍惊海身为长子,担起侯府的大小事务,就连行走坐卧也颇具霍钊的风范。霍临风瞧得真切,在外征伐勇猛够了,这会儿浑身一轻,道:“大哥,我好想你啊。”

  霍惊海觑他一眼:“浑没正形,都二十四了。”

  霍临风较真儿:“还有七八日才是生辰,眼下还是二十三。”揭开小盖盒,冬日,糖渍花片渍的是梅花,他嚼一片咂着香味儿。

  兄弟二人对坐片刻,外头的雪又下起来,霍惊海问:“阿扎泰押入大牢了?”

  “嗯。”霍临风应道,“这一仗惨烈,十年之内,双方都无力再发动战争。突厥和钦察伤了里子,赔款是赔不起了,只能由着咱们割他们的地。”

  霍惊海说:“除却疆土,谁做下一任首领我们也要干预,要保二十年的太平。”

  霍临风端起茶:“塞北需要休养生息,过些安稳日子。”

  他饮一口,垂眸盯着杯底的茶叶末:“不过,后续的交涉我不管,拜托给大哥了。”

  霍惊海似有预料,问:“你有什么打算?”

  霍临风说:“陈若吟勾结蛮夷,我必得去长安面圣禀明。”他稍一停顿,“哥,陈若吟一定要死。此战霍家功高,陈若吟死了,朝中便无人能制衡咱们,皇上必定不会再让我回来。”

  厅中霎时安静,良久,霍惊海道:“皇上久病,没准儿快崩了呢。”

  霍临风险些呛着,这大哥向来稳重,竟这般语出惊人。也对,霍家虎狼半生杀伐,骨子里都不好惹,他说:“大哥,你讲明白点。”

  霍惊海睨一眼:“不必装傻充愣,我不过言中你所想而已。”

  陈若吟扶植太子,太子为着这一倚靠,定会竭力保全,届时成帝若是驾崩,便热闹了。

  “陈若吟想杀你,是因为误会你和三皇子勾结。”霍惊海说,“那我问你,你意图勾结三皇子吗?”

  从前清清白白,如今呢,到长安之后呢?

  朝局在变,人则无法从一而终。

  霍临风如实回答:“若太子为一己之私保护动摇国本的j-ian佞,说明他不配为君,天下属于天下人,谁担得起大任我便扶植谁。”

  他着重强调道:“是扶植,什么勾结,说你亲弟弟用那么难听的词儿。”

  霍惊海随手掷一颗盐津梅子,又笑又烦:“行了,亲弟弟,去陪娘亲说说话罢。”

  霍临风张口接住,起身拍拍衣袍,转身潇洒地去了。

  主苑大屋内,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蜜食,江南的点心,各式果品,吃都吃不过来。容落云眼前的碟中摞了小山高,嘴里还含着一块,咕哝咕哝地嚼着。

  白氏说:“府里厨子做的,不知地不地道。”

  容落云忙不迭地点头:“好吃。”他夹一块给对方,“伯母也吃,光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白氏掩面轻笑:“这有什么,临风如今大了,还收敛些,从前在军营辛苦,归家后像个活土匪,来问安的工夫把我这儿扫荡一空。”

  容落云跟着笑:“我毕竟与他不一样,在别人家里,那般成什么体统。”

  白氏的笑意逐渐浅淡,最后微微笑着,一派温婉至极的模样。“孩子,之前我拿你当客,是因为我们霍家欠你。”她说,“眼下你已抛却恩仇,原谅了侯爷,在我心内,你便和临风是一样的。”

  容落云怔住:“我愚笨,伯母……你说明白些。”

  白氏放慢语速说道:“你自小没了爹娘,父母缘薄,前些日子咱们相处,我认为是有缘的。你如若愿意,就把侯府当作一个家,把我当作你的亲人。”

  她说的是亲人,不是娘亲,幼年失恃,娘亲在心里是无法取代的。她也无意取代谁,只想亲近地疼一疼这个孩子。

  容落云懵着,如梦般,陷在白氏的一番话中回不过神。他松手掉了筷子,睁着两眼,瞳仁儿都轻轻地颤动起来。

  白氏问:“伯母说的,你愿意吗?”

  容落云从凳子上一扑,像瞧见主人的小狗,也像离家一冬北回的大雁,他半跌半跪在白氏的脚下,仰着脸,千万般小心地点头。

  正巧,屋门被推开,霍临风一身浮雪进了屋。

  看清桌边的情景,他愣在那儿,门都忘记关,任由寒气往屋内涌入。挪动步子走进些,他纳罕地问:“做什么……”

  白氏玩笑道:“临风,以后小容就是你弟弟。”

  霍临风一惊:“什么弟弟?”他伸手去拉容落云,拉不动,便两手托着腋窝往起抱,“跪着做甚,难不成我娘认你当干儿子?”

  白氏蹙眉:“听你的语气,不乐意?”

  霍临风说:“当然不乐意!”他将容落云拉扯到身后,护崽儿似的挡住,“娘,你疼人就疼人,别乱点兄弟谱!”

  野鸳鸯的红线本就见不得人,这倒好,竟还搭一根错的。容落云的心跳得更厉害,却也惊慌,怕这蛮兵在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他掰过霍临风的肩,小声告知,并在那坚实的胸膛上拍了一掌。

  霍临风问:“当真?”

  未等容落云回答,白氏说:“当真。”她还思量着旁的,“小容,你姐姐仍在西乾岭,不管在哪儿,青楼绝不是安身的地方。往后她嫁人或是什么,我可以为她c.ao办,她若倦了那地方,也可以来塞北,这儿无人认得她,能随心地生活。”

  容落云心头滚水,烫得说不出只言片语,霍临风松快这氛围:“娘,你是儿子不合意,想要个闺女罢。”

  白氏笑着瞪他,不理会,却推推桌上的点心。

  活土匪落座开吃,就着容落云的碟子,不消片刻便扫荡大半。

  难得的静好岁月,待飞雪稍停,露出融融的一轮晴日。城门外奔来一队煊赫的人马,官衣公文,金闪闪的令牌。

  向着定北侯府,长安的圣旨愈来愈近了。

第96章

  圣旨悠悠地抵达定北侯府, 好似陈词滥调, 命霍临风入长安面圣,封功领赏。一家人跪在地上听完, 叩谢皇恩, 霍临风接住那一轴凌锦。

  “大人路途辛苦, 在府内歇下罢。”霍惊海一摆手,引着路, 亲自带承旨官去安排。

  霍临风搀扶起白氏, 往大屋里走,还未至门前, 隔着雕花缝隙瞧见里面容落云的身影。不知怎的, 屋中明明生着炭火, 他却感觉容落云在发抖。

  吱呀,霍临风推开门,瞧得真切了,容落云抿唇瞠目, 竟是一派仓惶不已的模样。他扶着白氏迈进屋, 低声询问道:“怎的了, 身子不舒服?”

  容落云摇摇头,想说他无事,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白氏亦察觉出异样,唤道:“晚笙,添些炭火,再端碗热乎的参汤过来。”吩咐罢, 关门隔绝住寒气,“是不是冷着了?”

  容落云仍旧摇头,双手藏在袖子里,攥得指关节都泛着白。他一向勇敢无畏,何况方才还好好的,此刻怛然失色当真叫人担忧。

  霍临风对白氏道:“娘,你在这儿,估摸他不好意思讲。”

  他上前虚揽住容落云,朝里走,进入内门到一截室中的小廊上。这几步长的廊子分外安静,窄溜溜的,搁着三四梨木架,架上的玉瓶c-h-a着新鲜的寒梅。

  已至无人处,霍临风一转身,面对面地问:“怎的了,与我说——”

  尾音尚未出口,容落云仰面凑来,雏燕寻巢般扑在他身前,他顺势搂抱住,掌下的身躯单薄而贴服,哆哆嗦嗦的,不是冷,那只能是怕。

  霍临风担忧骤增:“小容,说话。”

  容落云侧脸枕着霍临风的肩头,目光不偏不倚,恰好投在那一株寒梅上。好半晌,他讷讷地说:“我害怕。”怕霍临风不懂,他笨嘴拙舌地解释,“圣旨一来,我吓着了,我以为……”

  他以为十七八年过去,他不会恐惧至此,没想到高估了自己。

  霍临风恍然醒悟,手掌移动按住容落云的后颈轻揉,像捋一只受惊的宠儿。心结需得解开,他不避忌地问:“当年你家中遭变,接过圣旨是不是?”

  容落云猛地一僵:“也是穿成那样的官,带着骁卫军入府宣旨。”记忆犹如浪潮,一拨拨打得人生疼,“我那时听不懂,但读完圣旨,那伙人便抽刀拔剑,在府上杀人……”

  长大些才明白,说的是“大逆不道”,宣的是“格杀勿论”。

  容落云当时仅仅五岁,亲眼看着府中的下人死在刀下,伺候的,喊着少爷的,活生生的人命化作一滩血泊。而后他与双亲分离,连夜被送走,一路心惊胆战险些丧命,此生再没见过自己的爹娘。

  霍临风的心一揪一揪地疼,颔首侧脸,安慰地吻在容落云的耳后。他吻得轻而细密,在这具颤栗的身体上,星星点点地低啄。

  这一股柔情能解百般寒毒,容落云汲取着,胡乱地求:“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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