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几秒,缓缓抬起眸,“还是说,你以为是我做的?”
根本没料到季夜凉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可时初在心里却无法否定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不这么去解释,那要如何解释这几天来对方种种奇怪的举动?
时初红着眼眶看她,话到了唇边,却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
冰凉的雨滴从脸上淅淅沥沥地滑过,季夜凉将握在时初手腕处的手指缓缓松开。
“我记得,那晚我还欠你几个答案。”季夜凉突然提到了第一天晚上的游戏,那清冷的眸光径直望进她眼里,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时初,我死过一次。”
……
时初面色煞白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说什么……”
可那人去完全不作理会,只是一直说着。
“上一次酒店预订也出了错,你们听话地换到了离主路很远的地方,没过几天你就被绑架了。”
“上一次,是秦沐主动邀请我同游,还私下说顾念到你状态越来越不好,或许我跟你交往后会好一些,我答应了。”
“我一直在查你们的事,都只是为了今天,为了救你而已。”
话语如同闷钟在耳边不停地敲打,时初脑袋嗡的一声便要炸开,她根本听不懂季夜凉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救我。
又说是因为秦沐,才跟我交往……
相信还是不相信,在此时都已不重要,时初失神地站在那里,她却只觉得自己根本都丝毫听不懂。
“……你大可以,不必这样骗我的。”
时初苦笑着,轻轻抚上自己被雨水沾湿的胳膊,不停地说着,“什么死过,什么……为了救我,何必要编成这样。”
……
闻言,季夜凉半晌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许久,那双清冷的眼眸染上一丝红意,她动了动唇,“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那眸中积累的复杂情绪越积越深,气息随着薄衫下起伏愈发紊乱不定,“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时初。”
相似的话语,一瞬间让时初怔了怔。
她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在季夜凉的房间,那难得柔软的背影喃喃地问着自己,“时初,你觉得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么?”
那时候,她并不懂得对方在暗示什么,一如她不懂后来季夜凉为何那样失落地推开自己,“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可还未待时初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手腕却被再一次握住,身形未定,便被拉近那同样沾湿衣衫的身影前,“你知道每晚我找你去喝酒时,心里有多痛苦么?”
“每次,都恨不得把你强行带走,可是这样有用么时初?无非是遏止了一次灾难,又将你推到每日如履薄冰的境地罢了。”
“你总叫我告诉你,可我现在说了……你却将我当成罪犯。”
那声线径直地冷了下去。
“秦沐说你太容易相信人,真的是这样么……你宁可信她们一千句谎话都不肯相信我,就像你现在这模样。”
手腕处分明的痛楚让时初忘记了被雨水浸湿的肩头,她第一次见到季夜凉这么生气,气得声线都有些颤,“我真是有病了,明知道九死一生还来趟这浑水……”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到底图些什么?”
面前人维持着那个姿势,有些湿润的黑发挡住了那双清眸,四周一片死寂,时初眼角有些酸涩地难受,她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季夜凉。
“你说什么?”
清冷的眸子沾染上些许湿意,那人却并不打算提及那突如其来的告白,她微微动了动薄唇,“我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跟不跟我走?”
“……”
悔意顺着心底的恐惧泛上来,时初反复酝酿几次,却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答应了,那么秦沐就是自己害死的……即使季夜凉说了再多她都不可能会原谅自己。
“好,你不必回答了。”
季夜凉突然轻声笑了出来,声线中微微带着些嘲讽,“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却偏偏想救别人……”
她反手扣住时初的手腕,便要将对方向巷外带,“做什么?”恐惧一点点攀了上来,时初颤着声音问道。
那人纤瘦的背突然变得僵直,站定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带你去送死。”
……
不顾愈发淅淅沥沥的小雨,时初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拉上船。
“San Michele, please”
季夜凉说完这句话后便寻了个座位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圈圈晕开的水面。
而时初听到那个地名,却怔住了。
San Michele,与Murano(玻璃岛)和Burano(彩色岛)并列,都是旅人趋之若鹜的著名的岛外岛,与其他两岛因制造技术或城市街道而闻名的缘由不同——因为San Michele是一座公墓岛。
岛上除了一座教堂以外,全是一片一片的墓园。
之前季夜凉倒是提过要带时初去,却被时初以有点害怕为由而一口回绝了,没想到现在却要在这种境遇下造访,光是想想她就感觉胸口发闷,熟悉的犯病感又翻涌上喉头。
船夫是个精瘦的意大利男人,似是对她们有些好奇不停地望过来,眼神接触之下,时初却因心情低落而丝毫未察觉尴尬。
可正当这时,电话却恰时响起,“卓晚,怎么了?”她语气模糊地问道。
那边听起来暂时一无所获,卓晚倒是有些心急地问起她们的进展,“……我们”时初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话语就那么停顿在那里。
她不可能开口说,‘我们并没有去找,因为季夜凉想带我走,’‘而你们也不用找了……答案都在那人心里。’若是卓晚问起她又要如何回答,难道重生会是一个能说服人的答案么?这个答案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暂时也没有什么收获。”
时初终究还是含糊不清地给了一个答案,而直至她将电话放下,季夜凉都始终没有转头看她。
……
而另一边。
“请问旅馆卫生一般是几点打扫?”
苏洛换了一身便装下了楼,头发半湿半干,慵懒地居家状态与眼下的紧急状态根本不相称,管理人冲她微微一笑,“中午好,我的小姐。”
闻言,苏洛便在Reception前停下,礼貌地轻轻笑道,“Ciao”
听到熟悉的问候,那意大利人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要退房吗?” 苏洛皱眉犹豫了几秒,倒是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嗯……倒不是。”
管理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突然玩笑道,“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说,不过吹风机除外……因为可是配备好的。哈哈,开个玩笑,说吧,说不定有什么可能帮到您。”
苏洛不甚在意地笑笑,犹豫道,“嗯……倒是有一件。”
秀窄的指骨轻轻敲了敲桌面,苏洛看着周围并无旁人,随即便缓缓压下音量,“能给我看看旅馆客人的名单么?”
那意大利人有些诧异,转而笑着摇摇头,“抱歉,这可不行,客人的资料是旅馆要保护的隐私,我没有权力给你看。”
她仿佛料到他会这么说,胳膊轻轻搭上台面,身子便压低了些,“……”那刚洗过的发丝擦过木制的桌面,清香蔓延在空中,“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苏洛竟面色有些发红,她抿着嘴说道,“昨晚我在二楼的露天餐厅和一位陌生的先生喝了酒,我们……嗯……聊得很开心。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有些赧然地压低声线,嘴角微微弯起,压低的声音给了对方完全的暧昧暗示。
他笑的非常有深意,“你是说,在餐厅,还是在房间?”苏洛却笑笑没有答话,那意大利人摸摸自己的下巴笑道,“真是美妙的夜晚……所以您的意思?”
“我知道这让您很为难,”苏洛脸颊整个都是红的,竟漾着少女独有的暧昧情怀,“我记得他告诉我姓名,可今早酒醒后,因为脑袋痛身子也不舒服,我记不清了。”
苏洛有些为难地咬着唇,“我真的希望再次联系到他,您能帮我吗?”
那意大利人闻言略有迟疑,“嗯,这……”
他犹豫了许久,又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人影,便小心地沉下声音,“好吧,既然这样,我就破例帮你查查,如果他是清晨时分离开的……嗯,给你24小时之内退房的名单应该足够了吧,我记得今天也确实没几个人退房,你稍等一下。”
“感激不尽。”
苏洛嘴角一弯,笑意更深了,在男人低头翻查电脑的时候,垂在身旁的十指却骤然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向你证明的
“Cimitero!”
船夫精壮的手臂上缠着手腕那么粗的尼龙绳,看着水上巴士里仅有的几个人大声喊出站名,时初刚张望了一阵,季夜凉便冷着音调唤她,“下船。”
岛的面积并不大,植被覆盖率却明显比主岛高得多,西面建起长长的围墙,与海岸线紧密地衔接在一起,而两人自东岸上岛,随着寥寥无几的人流,漫无目的地在发潮的街道上走着。
时初身着的薄外套都因小雨浸得有些湿了,季夜凉甚至比她更惨一些,在这样的状况下,看着街道旁的情侣相拥变成了一件更艰难的事。
逐渐放慢脚步,那些过去的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映现。
她仿佛又一次看见昏暗水巷里那复杂幽深的眼神,而后,画面却是一转,季夜凉突然将她抵住房门口,话语听起来半真半假,“别怕,我会保护你……”
沉沉地喘息之下,画面却又切换回那家意大利餐厅,时初记得自己疑惑地问了句,“你来这家店吃过么?”而那人面上捉摸不透的情绪瞬间湮灭,眼神一黯便否认道,“并没有……不确定口味时点海鲜最保险,仅此而已。”
……
曾经认为那么捉摸不透的事情,到如今真的得到答案,她却完全不知该怎么接受才好。
人死过,再复生……这样的回答,比起任何拙劣的谎言听起来都更荒唐。
可心里明明是觉得无比可笑,待到情绪翻涌上来之时,她整个眼眶却突然变得酸涩。
“……”
因出神太久,那人突然的停顿让时初差点便撞到她背上,“……”季夜凉回眸望来,细眉紧蹙着。
两人对视了一阵,早前冷淡的气氛被对方丝毫不避讳的视线提醒着。
时初咬着唇没有说话,可眼眶边却被明显的红意浸染,委屈与酸楚全数覆于表面,“……”季夜凉就那样看着她,本是冷淡的眼神逐渐软化下来。
许久,她终于轻声说了句,“小心些。”
僵硬的气氛因那句简单的嘱咐缓解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