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知是被我先前推到在地痛醒的,还是被这声巨响惊醒的,当我吃力地撑起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的眼皮时,正好对上他惊惧万分的眼睛。
“这里怎么会...你...你们...”
他瘫坐在地上,畏然地望着到处蔓延着的火舌,惊愕地看着慕容盈,接着又看到了师父和我,登时将拳头攥紧紧了起来,脸上流露出了强烈的敌意。
而慕容盈的表情我却形容不出,她只是呆呆盯着师父脸颊上的疤痕,却什么话都没说。
是师父咳嗽着开口,率先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寂,“快跟我走,有什么出去再说。”
我看见慕容盈不自然地咬了下唇,但还是扶起皇帝,跟在师父身后。
原路已无法再走回。师父带着我们向着另一边走去。
一路上,师父总是冲在最前面,挥舞着银枪替我们硬生生地从火海里开辟道路。待逃出生天的时候,她脸上的疤痕都已开裂了,鲜血淋漓,又焦土满面,形□□罗。唯独她的那双琥珀浅眸依旧澄明清澈,仿佛保留着她在这个世间仅存的最后一丝神采。
踏出养心殿的时候,天空将明未明,清晨灰蒙蒙的雾霭像浅色的小蛇一般涌入皇宫。
师父吃力地将我放下,呼吸艰难地朝我们三人问道,“你们...都没事罢?”
我摇摇欲坠地站着,望着这个样子的师父,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
若依娘亲之言,师父该是我林家的仇人,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一点都没办法去记恨这个样子的师父...
我勉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慕容盈和皇帝却一直缄默不语。
我瞧见慕容盈怔怔地望着师父,眼圈渐渐红了,她的柔唇微颤,分明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却别开了脸,依然一言不发。而皇帝则是一直低着头紧抿着薄唇,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浮现,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师父望了望慕容盈,又望了望皇上,最终把目光定在了慕容盈的脸上,脸上瞬间涌上万种情绪,她忍不住向她抬起手臂,轻声唤道,“盈儿...”
慕容盈似乎极快地咬了下唇,待她转过眸时,却是极淡漠地问道,“你是何人?”
我心头那些冰凉的雾气,在她冷淡的神情中,又丝丝缕缕的翻涌上来了。
难道我真的看错她了...难道她真是个冷血绝情的人?
我看见师父听了此言,眸中登时流露出深重的怅然悲凉之色,整个人更像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一般伛偻起腰背,甚至难以抑制地捂唇重重咳嗽起来。
“是啊...我明白...我明白的...”
良久,师父才直起腰,缓缓放下手臂,面色也恢复了些许平静,可我却惊见到她掌心里一抹殷红血色。
她像似自言自语般,极苦涩地低喃道,“你们....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啊...”
“别再假惺惺了。”
一直沉默的皇帝这时也冷冷开口,满眸嘲讽地道,“皇叔救了朕,想必又可以在母后面前邀功了不是吗?也不知母后会如何嘉赏皇叔呢?朕的皇位?亦或是...她自己?”
“彦儿!”师父听了忍不住厉声地打断,她双眸圆睁双肩颤抖,像不敢置信皇上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都是如此揣度自己的母亲的吗?!”
“不许叫我彦儿!”
而下一瞬,皇上突然恶狠狠地扑向师父,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怒喝道,“你又不是我父皇!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到底是谁借你的胆子?你居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你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这些年来,离人骨肉,夺人所爱,你还未心满意足吗?!我..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报仇雪恨!”
我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臂,愤怒地大喊,“喂,你这家伙有没有良心啊!是师...是她冒死救了你!你这就要恩将仇报吗?!”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他伸掌一把将我推倒在地,冷眸扫了一眼我,又盯着师父出言侮辱道,“皇叔,您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想找个人监视朕,也不该寻这么一个不男不女又粗鲁无礼的家伙冒充成亲王入宫吧!”
“啪”的一声脆响,空气突然凝结了。
我呆住了,师父也愣住了。
皇帝缓缓松开了师父,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有些恍惚地望着那名突然冲上来的浅红身影,良久才不可置信地指着她问道,“你...你居然敢打朕?”
“皇上,是您把话说的太过了。”慕容盈不带任何感情地回道,也没有看我一眼。
皇帝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后望了一眼师父,倏地仰天哑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给忘了...你毕竟是皇叔的女儿...自然是连皇叔座下的一条狗也要呵护如斯啊!”他红着眼眶,猛然盯着师父,一字一句地道,“慕容颜,你我之间,也莫要再说些虚情假意的恶心话了,我现既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讲话。
直到师父长叹了一声,像似自言自语地重复低喃道,“是啊...你我之间...你我之间...”
“恐怕早已是...无路可退了!”师父猛然握紧手中银枪,阔步上前,一把揪住皇帝的衣领,将枪尖直指他的眼睛。
这一举动,令我和慕容盈都大愕不解。
“你...你...”皇帝登时脸色惨白,这怕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为什么世人皆称眼前拿枪指着自己的这个人为‘修罗王’,当浓烈凶悍的戾气从这个人身上朝自己扑杀而来的瞬间,他的手掌不禁有些颤抖起来,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面上却丝毫不肯显露半分恐惧之色,干脆闭目大吼道,“你这逆贼!要动手就快动手罢!我死后必化作厉鬼索你x_ing命!”
师父顺着斑驳的枪尖凝视着皇帝年轻愤慨的脸庞,目光却渐渐变得平静,“很好,临危不惧,到底还是有几分君王的胆魄,可惜的就是,你的心若也同你现在这样总是紧闭双眼,又怎能看透世事真相呢..”言罢,师父缓缓松手,又听‘铛’的一声,竟猛地将手中银枪深深倒c-h-a于地面。
她酸涩地盯着皇帝,盯着他那张有几分肖似自己年少时候的面庞,良久,才听她一字一顿地道,“听着,你是可以杀了我...”
“师父!”我惊叫。
“父皇!”慕容盈终是忍不住唤出了她见到师父以来的第一句‘父皇’,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裾,胸口剧烈起伏地望着师父。
就连皇帝也猛然抬眼,像似怀疑自己听错了。
师父对着他低声叹息道,“我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必须要明白一点——这不叫报仇,而叫——君要臣死!因为你现在是皇帝,你懂什么是皇帝吗?普通人当然可以一心想着报仇雪恨,但是皇帝不行。坐在那个万骨堆就的位子上...你怎么能只计较一人之得失,只想着一己之恩仇呢?你可以狠厉也可以仁慈,怎么样都可以,但你怎么可以一辈子都活在我的y-in影之下呢?!你看看你如今的境地,看看你身后的漫天火海...当此关头,你非但不深究其因痛定思痛,心中却只想着如何跟我拼命...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是你真正的敌人,你自己那颗一意孤行错用j-ian佞的心才是!为人君者,你非但没有用心保护这个天下免受涂炭,也没有用心保护你的母亲和手足,而今...你连你自己的x_ing命和皇位都岌岌可危...大燕难得不易的十年太平,你想落个尽毁于你手的骂名吗?”说到这里,师父语气突然激烈了起来,双眸写满了难言的沉痛,“我死何足惜呢,我只是担心...担心现在的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好你所拥有的一切吗?”
皇帝失神般地看了看周围,身子微微晃了晃,脸上露出极沮丧的表情。
“听着,你不是第一个想杀我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想杀我的人,但如果你觉得现在杀了我,从此便能高枕无忧了,那你便拔.出枪来,我自会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