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巳年十月初一,水秀同春喜做了坏事,我是怎么知道?全村人都知道。
要说是被独眼张逮住了,他骑了马,带了一队人来,用枪抵住春喜额头:“我的女人你也敢上?”
我只想起来腿间的鲜血还有尖利的惨叫。它们代表一种隐喻。
“跪下叫我爷爷我就放了你。不然,割了你的鸡巴喂狗。”独眼张一只脚踩在春喜的脑袋上,春喜跪在那里,被几个男人摁在地上。
铁生后来说那是个屈辱的姿势,一个男人是不许被这样踩的,踩了就去死。
“水秀咋办?”水树娘躲在人群后,我在最前面,听见独眼张诡异的笑声:“带回去做姨太太,喂,你叫还是不叫?”
“爷爷。”春喜憋红了脸,低声说。
“大点儿声,听不见。”
“爷爷!”春喜哭着吼了出去,独眼张揪住他的头发,狠狠一拉,撕下来半拉猩红的头皮,腐臭的,血淋淋的。
水秀也哭了,跪在独眼张脚前。
“你放过他,你放过他!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水树吓得发颤,我低声要他回家去,他却不肯走。
“姐姐,一同回去。”
“莫怕,我想看看,这是个甚么结局。”
05
我是不怕的。
当年我娘的骨血一直在我身上存留了。
我捏了个葵花盘子低头吃瓜子儿,就在人群最突出的位置,独眼张看我一眼,又转回头去。
地上有几枚银元,沾了春喜的血。
他那昂起来的玩意儿被割】【掉了,丢给狗吃,那只狗皮毛顺滑。
血溅在了独眼张腰间的银元上,他就随意地丢在地上,慢吞吞地看着人们。
有人已经跑回家去。
水树娘不由自主地往前挪着步子,她跪在那几枚银元面前。
“想要?”
独眼张缓慢又低沉的语调像坟地的孤鬼。
没有回答,但她的嘴巴长大,流出黏糊糊的口水来。眼神对准地上的银元,像极了狗,屁股高耸,尾巴摇晃。四处犯骚。
“舔干净了就是你的。”独眼张擦着刀子笑了笑。
那么快,她抓起来有着血的银元往嘴里塞,独眼张笑几声,又丢了几枚下来,吐上唾沫,碾了几脚。
水树娘依旧忙不迭地抓起来,伸出舌头舔,涎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人们都散去,独眼张对着水树娘开了一枪,她紧紧抓着银元,倒了下去。白的,红的,稀的,稠的,都搅在了一起。
“你怎么不走?”独眼张上了马,伸出枪对着我,我不说话,他收了枪,“你一定姓张。”
“我不姓张,我叫小鱼。”
“那你就叫孟冬咯!长得真像你娘。什么都像,眼睛最像,像头狼。”
“我也不叫孟冬,我叫小鱼。”我说完就转过了身,听见春秀的哭声,我又观望了一眼,她被抱上了马背,眼里全是泪。
“那算了,你爹一定是张铁生。”他笑容不减。
“我爹不叫张铁生,我爹是磨坊的跛子。”
“你爹不是跛子,是张铁生,你也不叫小鱼,你叫孟冬,这是生下你之前就定好了的,你会在婆家当家,渡船是你的,磨坊也是你的,叫我干爹。”
他收敛了笑容。
“你是甚么人?”
“你爹对歌赢了我,我是他仇人,我还是他兄弟,你叫我干爹,我待你好。”
后来我听见一声枪响,磨坊的跛子被独眼张一枪崩了。
06
水树爱上了渡船,我就叫他和水手们学去,渡船给他,磨坊是我的,雇了长工磨米磨面。
后来有一天,我看见了水秀的尸体丢在祠堂门口,嘴唇乌黑,下体肿胀。水树不敢理会,我又想起来曾经树林里看见的肮脏的隐晦画面。蹲下身子看了看那青紫的地方,里面塞了三枚银元,划破皮肉,血已经凝固,她全身发臭,所有人都躲着。
“水树,给我端盆水来。”我伸出手掏银元,发现翻卷了多少层皮肉也抠不出来,一旁的人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探头看她,也看我。
他们说水树的媳妇像极了她娘,也像极了她婆婆,爱财。又镇静。
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都心有余悸地传着我那天的行为,面色沉静,左右开弓,从女人的隐秘私处,那里腐烂又丑陋,我从那里,逃出来三枚带脓血的银元。
我把手和银元一起埋进了水盆:“她的价钱就是这三块钱,埋了她,剩下的给棺材铺。”
于是丧事就这么办了,这是场闹剧。
韦湘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遗传下来的身体优势和地位优势,和普通民众之间展开的一场希腊神话式的闹剧,解围之神出场,那就是你。”
她的话我很少听懂过,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会和她勾搭在一起。
柔软的手指没入我推荐,带来无法言说的颤栗。第一次同她做这事是在磨坊,水车吱呀吱呀转着,她的手停在我大腿内侧:“别怕。”
我只是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场景,我惧怕有人触碰那里。
我告给她,八岁的水秀被做了那事,鲜血流出来,很是吓人。
于是她就笑,左手敷在了我胸上,缓缓揉捏:“我是女人,所以别怕。”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事?”我一时有点儿发懵。
她说:“你不喜欢的话,我脱掉你衣服的时候你会喊停,你喜欢这感觉,你十岁的小丈夫做不到,我喜欢你,就从你头发散开那一下就喜欢你了,因为喜欢,所以做,我要离开了,我想向你证明。”
她的右手是我把腕上的镯子套上去了,亮闪闪的,更好看了。
她只骗过我一次,她说第一次不疼,可是我疼,我咬住她的肩头,发出叹息一样的呻吟。大抵明白了水秀为什么要去做坏事,韦湘说,痛并快乐着,这叫做哲学。
“你爱我吗?”她的眼睛里都是雾,我说我爱她,她就笑:“好的,那我也爱你,伸过手来。”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上,“这里,再靠下是心脏,那里有了病,我会死掉,不要给我塞银元。”
我也跟着笑了,我告给她不会塞银元,她也不会死。她只是捏了捏我的鼻子,吻我的嘴唇。
07
韦湘在第二年走的。
水树已经会摆渡了,他给韦湘留了一把桑葚:“韦湘姐要再来,韦湘姐是第二漂亮的。”
“第一漂亮的是谁?”韦湘对着外面摇橹的水树喊着,她成心逗他。
“是我!”我接茬,我们相视一笑,我们和水树隔了一个珠帘,于是我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只是会想起她来,比村里哪个女人都漂亮,又念过书,气度不凡。
水树十七那年明白过来,我原来是他媳妇,他害羞地提及圆房的事情,我只是喂着鸡鸭,半晌才回头说:“水树,你会哭的。”
打不开,总是打不开,那里干得可怕,他尝试硬来一次,我疼得要命,推开他,翻身睡觉,我听见他低声啜泣,声音很小。我的意识昏沉下去,像泡浸了雾里。
又梦见了水秀,她的脸早已模糊不清,唯独私处清晰地可怕,那里流出流不完的血,我爬起来,夜半,火光冲天。
“革命党来啦!”有人嚎叫着四散跑开,我披衣服下床,水树不见了,我坐在门槛上。
外面一群人跑动着,我冷眼看着:“都别跑,屁大的事情哭什么?该收租的明天收租,该去磨坊的滚去装船。”
“少奶奶,革命党来啦!独眼张也跑了,咱也跑吧!”
“滚回去,天塌了也轮不上你顶着!”我厉声喝道,拔下了头上的银钗握在手里,不管什么人来,也应杀一个够本。
那天的革命党是铁生,他回来了,我用银钗在他脸上划下一道狰狞的沟壑,才看清是他。
他认出我来,摸我的头,那是戊子年十月初十,又是我的生辰。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冒了出来给我过生辰,因为铁生要他们出来过,他说:“你是孟冬,跛子怎么死的?”
“独眼张一枪崩了他。”
“我一枪崩了独眼。”他说的时候把枪伸了出来,笑得自在。
我端了一碗黄酒给他:“你们是兄弟。”
“人不该有兄弟,他抢走你娘。”铁生一饮而尽。
我看了他很久,端起一碗卤肉和提了一坛子黄酒去了白沙河河岸。
“水树,姐姐跟你来喝酒。”我坐在渡船上看他,他没说话。
我说我真像我娘,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姐姐,你不会被游街的。”
“因为我爹是革命党?”
“因为你不是狗。”他微微一笑,“姐姐。”
“嗯?快吃你的。”
“没。”他低头开始吃东西,左手扶好了船舷。
手像是他抓周那年的动作。
08结尾
白沙河岸漂流而来的尸体越发多了起来。
我还是那个小鱼,不,该说是孟冬,辛卯年铁生跳进了白沙河。
再也没出来。
他的枪交给我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你。”
我告给他,我不会开枪,他说别人会就可以。
那时我才明白他指着我的死,说了最后一通大道理,比孔夫子更有用。
他为甚跳进河里成了一个谜,我全都知道,村里人没人知道,只有我心里亮堂。
我还是像我娘,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人们说起我死的场景都会叹息,那是韦湘回来那日。
可惜回来的只是两个银镯子。
水树从渡船上把她推下去,硬生生抠下来两个带血的镯子给我。
“你做什么?”我盯紧水树,他一把摁倒了我,在床上。
“我自己脱。”于是我脱了衣服,他摁住我的肩膀,我的下面依然干燥得不行,他俯下身子,眼神凶厉。
我告给他:“你别看我,你从后面进来。”
“为甚?”
“我不做人了,做狗,那是狗的姿势。”
于是我翻过身来,他小腹贴在我身上,我疼得要命,他的动作猛烈要毁掉我一样,我咬紧了牙,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水秀,又想起了韦湘,和她在一起下面才会湿起来。我不敢再想,会更加难受。
我在自己私处塞了三枚银元,把枪给了水树。
“乖孩子,都是命,你来打死我。”
他没有吭声,只是看了我很久,才说:“姐姐,你恨我吗?”
“不恨你也不恨命,该是这样,我像我娘,还像水秀,又像韦湘,像独眼张,像铁生,也像你,所以我叫孟冬,也叫小鱼。这是几月了?”
“十月。”
“那就把我丢出去吧!河水怪冷的。”我这么说完,水树才接了枪。
“为甚非要死?”
“我一定要死,该活的才能活出来,铁生说得对,这村子里的杂种们都得死,韦湘说的也对,这是一场希腊神话式的悲剧,解围之神出现,那就是我。”
风吹入骨头缝里,白沙河上的渡船有水树唱歌,那是春喜唱过的歌,从山沟里逃出来,炸了漫天的灯笼,我像是成为了水秀,私处腐烂脓肿,可我又像是我娘,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人来人往,我全身赤裸,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