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乌鸦喉咙突地滚动一下,岔了气,猛咳了一声,随即用手掩去。
嘴角略抽,裴唐风举步走上前,一双眸子慢慢转到了床铺上那团“东西”上,瞬间,幽深的黑眸里绽出异彩,伸手将那“东西”翻了过来,拨开那像枯Cao般的一团头发,待看清那人的面目,猛地握拳按在胸口,狠狠抵住心口的位置。
那一抽一抽猛然涌上来的疼痛不能忽视,不能忍耐,微微弓起身子弯下了腰,双颊露出病态的酡红。
“大人!”温玉竹子与香乌鸦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叁)
“出去。”那人却是冷喝一声,头也不回道。
温玉竹子敛去担忧的神色,暗睇一眼香乌鸦,两人极有默契的退出去,带上了门。
一室怪异的臭味被关在了屋中,那人却恍若未觉,颤抖的手指凑到床铺上那人的鼻前,微弱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呼吸缓慢的舔上他的手指,感受到那恍惚不真切的气息,裴唐风慢慢弯身覆了上去,紧紧搂住那脏污的看不出人样的宋晓酒。
点漆黑眸里汹涌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宋晓酒。”低低一声呼唤,如同心灵深处传出的震撼,砰砰作响,反复而热烈,直教人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那双细长的眸子极缓的开阖了一小缝,露出一道窄长的s-hi润的泪光,惨不忍睹的嘴唇微微开启,一个割裂般的声音溢了出来。
“大人。”
身子蓦地腾起,宋晓酒不知那人是不是抱着他在飞檐走壁,他只知道,这个并不温暖的怀抱,是他被囚禁在水牢里的那日日夜夜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哪怕他不喜欢男人,哪怕他不喜欢被占有,仍是对这样一个怀抱心心念念不能自拔。
为什么呢?大人。
我于千劫万难中,为什么总是想着你曾问我的那句,宋晓酒,你怕吗?
到底是为什么呢?大人啊。
我于千劫万难中,总是想起你曾用温热的右掌将我按在怀里,问我一句,宋晓酒,你会对我好吗?
“大人啊……我活着呢。”
听闻这一句,裴唐风的心不可抑止的窒了一下。如若这人不是气息奄奄的在他怀里,衬以那句话的,一定是这人痞气的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这个小人哪。
一句喟叹,掩藏了多少情深意重和心疼宠溺。
无人知晓,他也不会轻言。
情值几许,出言便轻,他不想说,也不想让那人知道。
身体忽然触到了温热的水流,四周烟雾缭绕,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温泉,这里没有恶臭的老鼠的死尸,没有源源不绝的溅起的血肉,宋晓酒仍是发了狂的挣扎起来。
裴唐风从来不知道,原来黑暗和水会让一个男人这样的恐惧,似乎那恐惧已然凌驾于死亡之上,发狂咆哮,竭尽挣扎,就是不愿碰触。
明明没有一点力气了啊,为什么还挣扎着要摆脱恐惧呢?
宋晓酒,你怕吗?
我怕。
最终,裴唐风点了宋晓酒的睡x_u_e,结束了那无休止的蛮力的挣脱。
为宋晓酒扒下那层早就不算衣物的布片时,却是连皮带肉的撕下来,体无完肤的溃烂,钻心蚀骨的虫噬,那一身微黄的肤色早已不知所踪,惟剩怵目惊心的惨白,而伤口处,被污水泡得发黑。
腰腹以下,皮肉膨胀了一圈,满是皱褶,即使在昏睡中,双腿也会突然剧烈的抽搐一下。
等到将宋晓酒掀过去露出后背,点漆深眸突然涌起暴风骤雨,那愤怒一点一点漫上来,几乎要漫出眼眶。触手可及,无数覆盖其上的烙字,像是最恶毒的侮辱,层层叠叠、凌乱不堪的烙满那宽阔的脊背,后肩胛骨突出来,从前那还有些赘肉的后背腰腹,如今瘦骨嶙峋,不堪入目。
裴唐风悚然别过头去,伏在池边不住的呕吐。
耳畔突然钻入那时皇上的话语,“那种烂泥一样的东西你也要?”
眼眸里布满血丝,便连眼角也红的吓人,裴唐风忍住最后一次干呕,慢慢的抬起身,缓缓转过去摊开手臂将那人紧紧搂抱在怀里。
我要。
温枕软褥,满室清香,一道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床前鞋踏上,随着木窗的咯吱摇摆轻轻晃着。
宋晓酒睁开眼,有长久的迷茫,触手不是冰冷黏稠的脏水,眼前也不是暗无天日的水牢,浑身清爽干燥,便是后背也似洒了一层厚厚的粉末,温暖,干燥。
他趴在枕上,脸颊用力的在柔软的棉絮里蹭了蹭,然后慢慢的咧开嘴角,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把整张脸埋进棉絮里,深深的吸着气,嗅着那阳光晒过的味道,仿佛要把自己窒息在那味道里。
后颈突然按上一只手,温暖,修长,有力。
那手捞着他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拉了起来,宋晓酒回头看去,整个眼帘便映入那人融雪回春般的眉目。而那人的点漆深眸里,也同样倒映着他的诧异。
“大人……”宋晓酒愣愣的开口,却只是唤着这两字,后面的话,似乎太多,太长,那么一瞬间纷涌上喉口,却被什么哽咽住,说不出,道不清,只是相望。
裴唐风把鼻尖凑到了宋晓酒的颈间,轻轻的嗅着,舌尖一舔,却是打了个转。
宋晓酒大惊失色,忙去推裴唐风,然而那虚软无力的手掌却只是轻抚般按在了裴唐风的胸膛上,裴唐风突然轻笑,那胸腔里便传出震动,令宋晓酒的掌心似酥麻了一般,痒痒的,想要挪开,却又激动于那种属于心脏的规律有力的跳动,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手。
这就是活着。宋晓酒心想。
“大人,我可以摸摸你吗?”
此言一出,裴唐风顿时愣住,神色古怪的转向宋晓酒,半响,才微微颔首。
宋晓酒并未露出什么狂喜,那只宽厚的手掌慢慢移到裴唐风的肩上,他垂着头,缓缓闭上眼,指尖滑过那人的唇,鼻,眼,眉,额头,一遍一遍反复抚过,如同在描绘那人的样貌,一分一寸,一肌一肤,微微冰凉的,却柔软的触感,那人的脸。
“宋晓酒。”裴唐风突然出声唤道。
“嗯……”带着浓浓鼻音的回应,那双覆在裴唐风脸上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掌面磨的那人的脸微微生疼。
“她死了,大人,高慧死了。”
低哑的喊出这一句,下颔被那人用力的抬起来,紧闭的双眼不断落下晶莹的泪珠。
s-hi漉漉的泪水沾在那颤抖的睫毛上,连嘴角都是悲戚的绝望的弧度。
(肆)
“不许哭,”裴唐风俯下头去,霸道的堵住宋晓酒哭泣的弯曲的唇,素来清冷的嗓音却似被煮沸了一般,“宋晓酒,不许哭。”
“唔……”宋晓酒仍是抽泣,被含住的双唇颤抖着,滚落下来的泪珠沿着脸颊蜿蜒到两人相贴的唇角,微咸的,带着些许温热。
裴唐风收拢双臂,缓缓将人抱紧。
“大人,我背痛……”宋晓酒突然嘶了一声,皱着眉低喃。
闻言,裴唐风松了手臂,将宋晓酒翻过去,让他趴伏在棉絮被枕里,撩起他的衣衫,露出整个后背,指尖在那疤痕上游走轻抚,惹得宋晓酒笑出声来,那眸里还含着泪,一时便显得滑稽起来。
裴唐风睇他一眼,问道:“很疼吗?”
宋晓酒埋着头,不吭声。
他也不知道为何,竟突然不想在大人面前喊疼,不想示弱。
指腹轻轻在那疤痕上按了一下,裴唐风却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慢悠悠道:“你背上都是烙字……”故意拖长的停顿,果然得见那人浑身一震,整个脊背瞬间僵直起来,两边凸出的肩胛骨更是绷成一条紧致的弧线。
微叹一口气,裴唐风安抚道:“在你昏迷的这些日,我用烙铁将那些字迹都抹去了,痛,是自然会的。”后面半句说的极慢,似隐藏了什么情绪。用烧红的烙铁在那满是烙字的脊背肌肤上再烫一遍,那种痛不必详尽,也知一二。
“抹去了?”宋晓酒闻言却是大喜,转过头来望着裴唐风,一双细长眸子瞪得老大,眼珠子乌溜溜的,带着被泪水浸润的s-hi意,竟像小狗一般。
眸色一深,裴唐风抬手遮住宋晓酒的双眸,低声喃喃:“不要这样看本官。”
眼前一片黑暗的宋晓酒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惹得大人不高兴,急急忙忙拉下裴唐风的手腕,脱口唤道:“大人……”
“好了。”裴唐风却淡淡打断宋晓酒的话语,站起身来,“外面天气正好,你躺了许多日,也该出去晒晒了。”
“哦。”宋晓酒傻愣愣的点头。
眼见裴唐风走出去,宋晓酒忙爬起来,却是刚恢复的身子骨,行动都较为僵硬缓慢,磨蹭了半天才走出房门。
一出房门却是惊呆了,满院藤蔓枝叶,攀爬在搭起的竹架子上,藤架下置放着软榻,方案小几,零嘴吃食,竟连过去宋晓酒极为喜欢的江湖艳史小册都有。
两眼倏地迸出光亮,宋晓酒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结结实实趴在那软榻上,脸埋在温香软枕里狠狠蹭了几下,转眼看着案几上的果盘糕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身后传来轻笑,宋晓酒回过头去,一袭暗红捕快公服的男子映入眼帘,温颜浅笑,却是温玉竹子。
“宋捕头。”双拳合抱,温玉竹子规规矩矩朝宋晓酒告礼。
“你是……”宋晓酒上下打量着温玉竹子,竟觉得这人一派温文尔雅,穿着那袭暗红公服,不觉突兀,反而别样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