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说:“每个人对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理应有自主选择权。”
张秋答道:“是的,现在关越自由了,不用再在意他们的想法了。”
天和看张秋每天埋在书堆里,估计并不知道内情,便小声说:“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秋姐。”
“哦。”张秋点点头,说,“因为他们那天说你的话吗?”
天和:“那些我都没放在心上。”
普罗:“可是你明明说了不想再回忆的。”
天和:“……”
张秋:“普罗,我现在发现了,你是不是经常拆天和的台?”
“是的!”天和道,“他简直是拆台高手,不过告诉普罗也没关系,上次回家,公开了我们在一起这件事,他父母和他舅妈吃饭的时候……评价了我几句,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听懂了。”
普罗:“如果关越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
天和:“当时他不在,去陪他爷爷了,不过我不想告诉他,免得待会儿别人家吵起来,更烦了。”
普罗:“不必难过。”
天和:“没有难过,我认真地请你保密。我很喜欢爷爷n_ain_ai,所以这种不快是可以冲抵的,以后少和他们打交道也就是了。”
张秋说:“老头子总算解脱了,这几年里孤苦伶仃的,我看了就不忍心,那天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让你俩‘牵好手,照顾好对方’,你听懂了吗?”
天和没听懂,爷爷去世时说的甚至已经不是山西官话了,而是某个小山村里的土话。这么说来,亲戚们铁定又兴奋地开始了新一轮传播。
普罗:“关越来了。”
张秋:“不用每次都给我预告一下谁来了,这很无聊。”
普罗:“我只是想提醒天和。”
关越走进茶室,显得有点疲惫,朝张秋点了点头,一瞥天和,天和还在想关爷爷临终前的那句话,有点难过。
佣人捧了别在袖上的黑纱与方麻,放在桌上。
“下午还忙吗?”天和朝关越问。
关越摇摇头,表情木然,早上天和睡醒的时候,关越已经起床去陪客人,被窝里还留着他的体温。茶室外下起了雪,关家大宅近两万平方米的所有房间,连着室外长廊都有地暖,连花园底下也有暖气管道,保持泥土不结冰,倒是很暖和。
张秋拿起黑纱,别在胳膊袖子上,关越拿了块方麻,打开别针,天和接过,关越便侧过身,让天和摆弄。
天和别上去时,针在手上轻轻地刺了下,再看关越,关越英俊的面容带着少许茫然,天和见过他爷爷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既高又帅,与关越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天和忽然间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怎么了?”关越神色一变,不知所措,先看张秋,再看天和。
张秋却一脸淡定地喝茶,天和擦眼泪,关越伸手想抱下他,天和却示意别动,把孝麻给他别好。张秋递过来一块布,关越接过,给天和擦眼泪。
张秋:“小弟,这是擦茶案的抹布。”
关越:“……”
天和笑了起来,挡开关越,很快就好了。
关越不安道:“姐,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张秋自若道,“再问揍你了。”
关越最怕就是张秋,小时候一路被张秋教训到大,导致现在还有心理y-in影。一时三人表情木木的,只坐着喝茶。
“过段时间,你去把天岳找回来。”张秋朝关越说。
关越“嗯”了声。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照顾天和的!”张秋说,“就抠成这样?”
“没有。”天和说,“关越出面给我担保了,现在家里正常了,挺好的。”
张秋:“呸!”
张秋又毫不留情地教训道:“当年要不是小叔和元恺叔出了这笔救命钱,关家这堆破纸,拿去给人擦屁股都……”
“姐!”天和说,“太粗俗了!”
张秋:“亏你们一个两个这么会算计,好几亿的钱,一借就是三年,还了本金,利息呢?现在倒是没人提了,爷爷忘事,大伙儿就跟着一起装傻?”
天和忙道:“Epeus当年就是爸爸和正平叔合开的,正平叔有权抽调资金,利息肯定早就抵了,别这么说。”
张秋又朝关越说:“别人家的公司里,小叔有股份,就合该元恺叔也欠你们的,对吧。”
“姐!”天和终于听不下去,“别说了,太尴尬了。”
关越喝了点茶,又看天和,天和说:“爸爸和正平叔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这不归我管,我也没权管。过去的事,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解决方式,私底下也一定有说法,轮不到咱们c.ao心。咱们两家向来是世交,从爷爷辈就认识了,互相帮过忙,不存在谁欠谁的,关越,你别放心上,帮我担保,我已经很感激了。”
“自己瞧瞧人家说的,”张秋无奈道,“死小孩就知道拿你们老板的钱做人情。”
天和笑了起来,张秋x_ing格实在是太彪悍了。又坐了会儿,大雪沙沙地下着,让人感觉平静而美好,张秋便拿了几本书,分给他们,坐在案前看书。张秋读一卷上上个月不知道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竹简拓本,关越读《芬尼根的守灵夜》,天和不想看太难懂的书,拿了本《傲慢与偏见》,看得津津有味。
当天关越父母、张秋、关越、天和,名义上的一家人总算开始共进晚餐时,高潮来了。天和简直不敢回忆那顿饭吃了什么。张秋蓄力两个整天后放了大招,几乎是毫不留情,借与天和闲聊的机会,讽刺养父母,且金句频出,不是暗中嘲讽关家忘恩负义,就是指责爷爷没人管,不如一个未出阁的孙女回来探望得多,顺带着把关越也一起嘲讽了一顿。反正来来去去,话里话外,丝毫不给养父母与弟弟留半分情面。
关父关母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很淡定,在张秋气定神闲、既不耽误吃饭也不耽误嘲讽人的机关枪面前,努力地维持了涵养。
关越只是沉默地吃着饭,丝毫没有解围的意思,天和快要尴尬疯了,只好努力打岔,想方设法地把话题转走。奈何几句话一过,又被张秋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最后张秋先告辞时,关家父母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下完了,天和心想,待会儿铁定觉得,张秋是来替他闻天和出头的,算了,反正印象已经这么糟了,随它去吧。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有客人时,天和便被罗绮芬叫过去当翻译,关家移民海外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回来,大多在美国。罗绮芬的态度则是“这是关越的朋友,从小就和我们家孩子一样的”,大伙儿对天和的谈吐与礼貌也很喜欢。
没客人时,天和便与张秋坐在茶室里读书,七天里雪化了又下,出殡以后,张秋也不告别,自个儿走了。送完爷爷去祖坟的第二天早上,关家人把罗绮芬准备的行李箱送到机场,关越与天和便上飞机,一同回家。
阳光灿烂,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季最冷的季节,天和昨夜睡得太晚了,一直在想张秋的甲骨文分类与检索软件架构,翻来覆去一整夜,搞得关越也没睡着,半夜天和还热得蹬被子,关越只好一头毛躁地起来,把被子拉好,盖在天和身上。
这几天里与关越睡在一张床上很有意思,天和能清楚地从呼吸声里分辨出关越有没有睡着。大部分时候,关越都醒着,只是为了保持安静,侧躺在床边面朝外,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背对天和,只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静悄悄地睡。
这令天和总想恶作剧地伸脚一踹,关越就会失去平衡“砰”一声滚下去。
两人都直到早上才睡着,关家的飞机又碰上天气管制,中午起飞,抵达时已是下午三点了。离开机场时,天和收到了司机小刘的消息,自己家的宾利就在停车场等着。
“哟,回来啦?”天和笑道,再见到小刘,心情还是很好的。
小刘在车旁鞠躬,说:“一周前接到方姨的通知,就赶紧回来了。”
“中间几个月的薪水,让方姨补上吧。”天和上了车,小刘把关越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答道:“薪水这几个月都开着呢,方姨只是让我回家休息几天。”
天和问过才知道原来家里佣人、司机、园艺师、保安统统没有解雇,方姨只是暂时打发他们各自回家休息,薪水照开,等她的消息,再让人随时回来。
小刘放了首巴赫,说:“方姨说这几个月很重要,太铺张了被人指点也不好,稍微低调点,只要公司撑过去就好了。”
天和心想你当着关越说这个,别人不知道怎么想,旋即看了眼关越。
两人坐在车后座上,关越只是沉默地看着车外景色。
天和只得说:“方姨倒是对我挺有信心的。”
小刘道:“大家都觉得闻总一定能撑过去,你们闻家人,都是是天才啊。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不会去讨饭。”
天和答道:“你们真是太乐观了,要不是关总,现在我真的一定在要饭。”
小刘笑道:“也谢谢关总疼我们家闻总。”
关越:“不客气。”
“还是叫我名字吧。”天和心想这个疼是什么意思,能别用这么暧昧的动词吗,也实在不习惯小刘从他接手公司后,强行改的这个称呼,“可以不要放巴赫吗,听到巴赫就想起滚筒洗衣机,又想起了我的可怜的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