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程时,行至缀锦阁。
“停下,绿衣,你去买三件男装。”
绿衣、粉衣面面相觑,但见清欢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照做。
清欢微微挑起帘子,对着赶车的小黄门说:“你拿些银钱,回乡下老家吧。若想保命,就不必多说些什么。”
小黄门战战兢兢从绿衣手里接过银子,重重地向清欢磕了三个响头,千恩万谢地跑了。
“公主呀,您这是要作什么呀。”粉衣快哭出来了。
绿衣拿着衣服上了车:“公主,您不会是要······”
粉衣不明所以地茫然望着绿衣。
“我不想再等了。你们两个若要跟着就跟着,若不想跟就走吧。”
绿衣抿了抿嘴:“公主,我自小伺候你,你到哪儿,我就到哪。”一旁的粉衣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小声道:“粉衣也要跟着公主。”
“谢谢你们。”
清欢因自幼体弱,故而习武以强健体魄。小时候,刘璘经常带着她去自己的军队里玩耍,因此对于行军布阵,清欢多有耳闻。上战场,对于清欢来说,也就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了。
裴子璃,我怕害怕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你了。
暮色掩映下,一辆普通马车匆匆出了城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栖霞殿,张婕妤捧过一杯普洱奉至国君跟前:“陛下才食了些许油腻之物,普洱可消腻。”
国君微睁眼睛,接过茶盏,浅浅尝了一口便将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忽见皇后神色匆匆行至殿中:“臣妾有事禀告。”
站在国君旁边的张婕妤抬手拨了拨自己耳垂上的珍珠,秀眉微挑。
“清欢、清欢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国君倏尔起身,撞翻了身边的茶杯,茶水溅在衣袍上。
“陛下,小心身子!”一旁的张婕妤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拭衣服上的茶渍。
立于殿下的皇后立刻跪在地上:“都怪臣妾,偏偏早上头风发作,就没多管这事儿。陛下放心,已着人加紧去寻了。”
“这个时候就不该让她出宫!你真是!”国君气得拂袖而去,到了门口又停住,“既然皇后头风发作,那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吧!张婕妤协理后宫。”
跪在地上的皇后神色一黯,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张婕妤抱着手臂,嘴角微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见皇后起身看着自己,才勉强行了个礼。
“有劳张婕妤了。”皇后深深看了一眼神情倨傲的张婕妤,转身离去。
“恭送,皇、后、娘、娘。”张婕妤声音中带了几分嘲弄与无限得意。
清欢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离开,必定会在宫中掀起不小的波浪,也知道父皇一定会派人来寻。这一路上,主仆三人不停地更换水路、陆路,为的就是不让宫中之人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混入军营
一月后,清欢一行到达离前线不远的小镇。虽未至深冬,但镇子上已经连着降了好几场大雪,道路皆被雪覆盖。清欢三人的马车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进十分不易,故而慢的很。至傍晚时分,街市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皆埋头匆匆走路,许是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去吃饭。行至一家客栈门前,清欢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就在这停吧。”闻此,粉衣绿衣扶着清欢下了马车,进了客栈。
“两间上房,准备热水、饭菜送上来,另外喂好马。”粉衣对前来迎接的店家说道。
“哎,是,是,客官,这是你们的钥匙,二楼右转的两间房。”
“掌柜,前线战况如何?”正欲上楼的清欢脚步一停,偏过头来问道。
掌柜循声望去,只见发问之人乃刚刚进来的一位身披月白披风的清秀公子,脸大都隐在披风帽子里,只露出冻红的鼻尖。
“哦,说起战况,那敌军十分顽强,又不像我们这边的人如此畏寒。唉,听说战事惨烈,一场战,一场雪,那些尸骨都被大雪埋了······不过,有刘璘刘将军领军,哦,对了,还有一位用兵如神的裴将军,想来胜利指日可待!”掌柜一说起战事,便来了兴致,正欲再讲时,一旁的绿衣连忙打住他的话。
清欢听到战事惨烈时,心中一颤,又听到裴将军这几个字眼时,心中又一喜。
还好,你没事。
“公、少爷,这下放心了吧,裴将军没事。”粉衣笑着帮清欢取下发带,一头乌发散至腰间。
“少爷,热水好了。”绿衣放下帘子。
“明日,我去前线想办法混进军营,你们就留在客栈。”清欢闭眼缓缓靠在浴桶上,氤氲水汽衬得她越发肤如凝雪。
“少爷,你一人前去,会不会有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又不是敌营。你们早些去休息吧,我自已来就好。”清欢挥了挥手。
粉衣和绿衣颇为忧虑地看了一眼清欢:“是。”
两人自小跟在公主身边,深知公主看着柔弱,骨子里不知多要强。平日里虽总是一副诸事不管淡然随意的样子,可真要是较起真儿来,别人怎么劝都是不管用的。就因为这个性子,她们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不知受了多少暗害。
有国君宠着又如何?毕竟生母不在了,后宫又岂是一个能过安生日子的地方。
“粉衣呀,你说若是日后我们还能回宫,皇后娘娘会不会把咱们丢进暴室做苦役?”绿衣侧着身子和粉衣躺在床上,扭头对正在兀自出神的粉衣说道。
过了一会儿,粉衣才反应过来,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想那么多做什么,能不能回去都还说不准。即便日后回去了,公主不会放着咱们不管的。再说了,‘公主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这是咱们自小就记着的一句话。”
“也是。”绿衣撇了撇嘴,“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些事儿,又不敢问。”
“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公主自幼没了母亲,众人都瞧着咱们公主荣光无限,何等尊贵,其实,那些人都不知道,这些年真是······”粉衣摇摇头,“现在好不容易公主身边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千万,千万要平安喜乐一辈子。”
“平安喜乐,嗯,一定会是这样!”
“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在城楼上公主送别驸马的情形了,差一点儿,我就以为公主撑不住了······”粉衣幽幽地说道。
绿衣轻轻拍了拍粉衣的手:“睡吧。”
清欢躺在浴桶里,热水浸泡着身子,寒意渐渐消散,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痛。看来时一个月以来,马不停蹄地赶路所致。在路上因一直惦记着,都没有心思觉得疲累。
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来。
一想到裴子璃看到自己后脸上惊讶、生气的表情,清欢不自觉地笑了。就算你会生气,可我还是来了。
清欢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在梦中她见到了一身戎装的裴子璃,骑着白马,含笑向自己走来。
绛红色的战袍在风雪中任意翻飞,银甲泛着寒光,一只修长白皙布满茧子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来。”
郎呀郎,你身骑白马保天下,可不要忘了西楼的人呐······
两军交战也有些许时日了,敌退我进,敌攻我守,互相僵持,谁也不让,战况就此陷入胶着。
要怎么混进军营呢?
清欢起得很早,外头天还只是蒙蒙亮。草草梳洗后,她仍是乔装成男人,没有惊动隔壁的粉衣、绿衣,只贴身带了一把匕首悄悄出了客栈。
骑着马正在城郊小道上前行的清欢,忽的注意到道旁树丛里似乎有异动。下马、拔出匕首,清欢尽量小心地踩踏在积雪上。待走近时,清欢不禁哑然,原来是个醉酒倒在路旁的士兵。这么冷的天,想必是军营严禁饮酒,才会有人忍不住酒瘾私自跑到镇子上喝酒。
下雪天,醉酒倒在这鲜有人迹的小道旁,不冻死才怪。清欢收了匕首,伸手推了推那个士兵,他竟毫无反应,依旧鼾声如故。
“等我到了军营,再找人把你抬回去吧。”
清欢翻身上马,马蹄在雪道上踩下清晰的浅坑。
远远就看见了军营的大旗,还有耸立的帅旗,上书大大的“裴”字,清欢心下按捺不住的欣喜。下马之后,清欢猫腰绕到了军营后方,趁一小队巡逻士兵不注意,闪身进了一个帐篷。
帐篷里面没有人,正好,衣架子上挂了一套军服。清欢勾唇一笑,计上心来。
“周将军!”
“嗯。”“周将军”低头沉吟了一声。
清欢掩嘴偷笑,故作严肃状低头大摇大摆地出了帐篷。
在军营的众多帐篷中,清欢立刻认出了属于主帅的一顶,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就去找裴子璃。
看到端着木托盘的小兵,清欢点了点头。
先当个伺候将军的小兵也不错。
一直伺候裴将军日常饮食的小士兵秦晖回到住处时发现自己柜子里少了一套衣服,真正的周将军在自己的帐篷后发现了自己挂在帐中的战甲。
要想在军营呆下去,又不被裴子璃发现,只有一个办法,找刘璘。
“站住!来者何人。”
“我乃裴将军身边小厮。”
守在刘璘帐篷外的士兵疑惑地打量着女扮男装的清欢:“胡说,裴将军身边一直是秦晖在伺候,你看着面生呀。”
“哦,我是最近才调到裴将军身边的。”清欢尽量压低了声音,“你快进去通报吧,误了裴将军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估计是被清欢严肃地模样儿唬住了,士兵看了一眼清欢,颇有不甘地转身掀帘子进帐。
清欢站在帐外,搓着手取暖,不时地两边张望。忽然不远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赶紧偏过头。直到那人走远了,清欢才转过来舒了一口气。
似乎瘦了点儿······
“进去吧!”
还没回过神的清欢被耳边的声音吓了一跳,稍稍平复心绪后,清欢伸手慢慢掀起了帘子。
帐篷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右边微微发黄的帷幔上悬着一张羊皮作战图,上面用朱笔圈了一些记号;正对着门的是一方办公案,案上放着几卷书和一个插满毛笔的檀木笔筒;左边用简易的素纱屏风隔了一个小里间作为卧室,隔着半透明的纱还看得到里面挂在架子上的一副银甲和金渊鞭;正中间的火炉烧得正旺,木材枯枝哔啵作响。
刘璘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立于书案后,一手撑着案,一手悬着狼毫,若有所思的盯着案上的画。
看来战局确实陷入了僵化,敌我双方都在静静等待着绝佳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大战不远了。如若不然,刘璘不会轻易提笔画画,这一点清欢自小就知道。
清欢第一次跟着刘璘去军营是十岁,那时候刘璘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的都尉。在刘璘的营帐里,清欢看到了各种材质毛笔和画纸,却不曾见过他提笔画过一幅。清欢曾经问过他,而刘璘只是很温柔地拍拍清欢的脑袋说:“舅舅只在大战之前画画。”至于为什么只在大战前画画,刘璘并没有回答。
“裴将军有什么事,说吧。”刘璘并没有抬起头,继续着未完的画。
清欢捏了捏拳头,咬住下嘴唇,抬起头声音清脆地对着面前的人喊了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