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客气的回了礼,看兰馨的背影渐远,才回身走到天字一号房。
进入房间,适才还微笑的她转眼间变得庛牙挒嘴。她扶着房间的桌子坐下,翻出小二从昨天住的房间拿来的包袱,打开药瓶掀开衣服便直接在伤口洒。拦剑的时候她过度拉扯到腰,让原本开始节痂的伤口绷开。
洒完药后,莫愁僵着身子慢慢的朝床移去,半躺着休息。
半睡半醒间,她好似听到方才闹剧中那位又着大眼浓眉、极为泼辣的姑娘在喊:「天啊!紫薇我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在宫里没你多无聊……啊,还有金锁也找到了……」
接着是那三个不自量力、偏要找打的公子们的声音:
「紫薇,自从在幽幽谷发现你失踪后,我日夜难眠,天天夜夜所思的都是你……」
「紫薇,我哥找你可找的苦了,这下可找到了……」
「紫薇,小燕子很担心你,她还因为你疯狂的发了一通脾气,如今找到你了,她终于可得偿心愿有你作伴……」
◎◎◎◎
大杂院。
阿花盯着床上颜靖苍白泛青的脸,心中盼着亦师亦母的她赶快醒来。
阿花已经照顾颜靖两个月,这两个月中,原本住在大杂院的紫薇和金锁姑娘在环珠格格到民间游行的那天就消失了,柳青哥哥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生病,最近病情更重已经无法下床了。
阿花知道她应该去看看几乎从小就认识的柳青哥哥,可她就是想待在才亲近半年的靖姐姐身边。其实说亲近也过了,应该说认识吧!半年前靖姐姐才开使教大杂院小朋友功课,会跟小朋友玩小游戏和说故事。而半年以前,阿花只知道大杂院有个常常生病、无法出房门的颜靖姑娘,没有小朋友在那时有机会接触她。
阿花托着下巴,看着床上可怜的颜靖,心想:原来靖姐姐以前不能出门都是躺在床上,这该多难受啊!
看颜靖额头漫出汗水,阿花拿出一旁才倒换过的水盆里的毛巾,拧干后为颜靖擦拭汗渍,接着她翻开被褥,拉出颜靖的手臂,开始为她擦拭身体。
靖姐姐是不是要死了,阿花这么想道。靖姐姐是不是要死了,就像小武的娘一样……
憋了几天得阿花终于哇哇哭了出来。
她站在床沿,穿着干净却满是补丁且又不合身的旧衣,揉着红肿的眼睛,卑微又虔诚的乞求诸路神明让靖姐姐醒过来。
与此同时,天主教堂的马克神父正消化着十字架里颜靖的力量,他转了转因力量增强而红的更为妖异左手指指环,叹道:「汝可要乖喔,等吾将汝拆吃入腹,乖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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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柳红如往常的端着药到柳青房间,才开门便惊得砸了药碗。
床上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如被千万上之刀剐过,无一处完好。
它皮肤干瘪萎缩,如失了骨骼,皱得与其它部分的皮肉黏在一起。
柳青原本还算长的可以的脸早已面目全非,上眼皮连着下眼皮 。
他鼻梁坍塌,鼻子的皮肉垮在一块儿,鼻翼的皮也全黏在一起,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的嘴唇塌陷无肉,干瘪的如漏了气的皮球。
柳红缓了好大口气,才勉强地把双眼移到这具完全看不出是哥哥的皮块上。
柳红右手指甲狠狠抠住左手手指,大步的退离床沿,看着原是哥哥躺卧的地方,神色悔暗。
「是谁?下如此狠手!我要报仇,报仇!」
她呆呆凝视着眼前不成人形得柳青,想起老人家所说的厉鬼,打了个寒颤。
她恍恍惚惚又想到三天前从昏迷中清醒的颜靖带着阿花说要离开大杂院,那时的颜靖的那双眼,正如厉鬼般幽深莫测、煞气满溢。
莫道紫薇梦魂遥
学士府。
福伦福晋开始注意喜儿。
喜儿是十年前买来的奴婢,当时的她年仅六岁,而福晋二十六岁,尔康十一岁,尔泰十岁。喜儿那时的模样福晋从没在意,倒是现在的喜儿有着尖尖的下巴、不挺也不塌的鼻子、和丰腴的嘴唇;她的身板不瘦也不胖,胸前不是太丰满;皮肤不白皙不黝黑,也不是古铜色,是……「啊……应该是沙漠的颜色。」福晋喃喃道。
福晋想起未出嫁前大哥为自己形容清国的西边之地,在西边,有一片沙漠通往着其它国家:大食、大秦、波斯、印度等等。哥哥带来的新奇玩物就是出自西边:葡萄、大宛马、地毯、宝石、金银器、珍珠等等,还有张骞出使西域、玄奘西天取经……
她的双眼因想起儿时回忆而绚丽灿烂,猜想道:哥哥所说的沙漠应该就是喜儿皮肤的颜色吧?这么……吸引人,这么的触手不能及。
福晋眼角瞥见喜儿在一旁低眉垂目的样子,开口道:「喜儿,陪我到花园走走。」
「是。」
嫁来学士府二十一年的福晋走过花园上千遍,理所当然,这次她的焦点不在那些她看到腻的景致上。
福晋的裙襬托在地上,暗蓝色为主的裙子边缘花纹华丽、镶滚讲究,随着福进的步伐摩擦着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喜儿的衣着为学士府规定的三个颜色之一,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淡绿衣裙无任何装饰,她的裙摆长到鞋上一点儿,露出半只深色绣花鞋,脚步轻的让福晋听不到一点儿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阳光照射下,时常显的平静、面沉如水的喜儿竟也有丝年轻的朝气。
福晋瞇着眼儿看着因树桠遮挡而显的斑驳的阳光,午后的阳光正暖,她怎么就觉得刺眼?
「喜儿你十六岁了吧?」
「是,福晋。」
「喜儿……也到了配婚的年龄,可有重意的人?」
「喜儿没有,福晋。」
「可想要我指个给你?勇三怎么样?」勇三是花园的园丁,个子矮小,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唯一可取的只有园艺。
喜儿面孔波澜不兴,用惯常的语气答道:「但凭福晋做主。」
福晋停下脚步,折下鹅卵石路旁一珠开得正好的花儿,做势观赏了会儿,便弃于脚下,转身朝来时路走去。她的步伐依然带着从小教养根深地固的雍容华贵,背影款款,风韵十足。
◎◎◎◎
晚间。
紫薇进宫后,夜夜难眠,就如尔康在幽幽谷遗失她时而思念她般一样……咳咳,她的失眠究其根本源于五阿哥尔康尔泰对她的态度,他们并没有因为知道紫薇想逃跑的意图而在明面上对紫薇有什么敌意,或许是因为紫薇的借口边的太好了又或许是一些紫薇也弄不清楚的原因。
她看着一旁金锁熟睡的面容,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入睡。
可在小燕子身边的日子可谓胆战心惊,时时刻刻要提醒小燕子守规矩;要注意五阿哥尔康尔泰齐聚漱芳斋时不被其它宫的宫女太监看到;更要应付尔康时不时就对她的表白;还有自己忐忑不安的心。她的忐忑也不是没来由,皇后看她的眼神利如刀刃;而自那次拗不过小燕子而与皇上下了一整夜的棋后,皇上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令妃也是,口蜜如糖的让紫薇战栗,总觉得她说的话和本意违和。
紫薇在床上翻了个身,默念起唐诗中的一首乐府诗,便慢慢的沉睡了。
沉沉黑夜,紫薇适应了一番才勉强看清眼前的路,这不是大杂院吗?
她远远的看到一个黑影往左边的方向走,那黑影走近了她才发现是柳青,她换道:「柳青,你怎么会在这里?」柳青没作声,直接掠过紫薇的身影往前行,紫薇跟了一下便发现柳青是往她在大杂院时住的房间而去。等到紫薇看到柳青把竹管戳进自己当时的房间窗户里,她才弄懂柳青心怀不诡。
「柳青,你要干什么?不要进去,出去出去!」
紫薇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自己,看到柳青放肆的把舌头探进自己嘴里,在一旁吓的大叫。她试着拉开柳青,可双手却透他的肩膀而过,而他毫无所觉;她试着摇醒昏睡的自己,却一样,双手穿透自己的身体,而自己还在昏睡。
「为什么?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紫薇接着又狂乱的喊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紫薇又看到自己被柳青粗暴的唤醒,看到自己尽褪的衣衫,不可置信的疯喊:「不不不,不要,你为什么这么做?求求你,不要……」她在柳青身后急迫的朝他使力,可惜,无论紫薇怎么做都无法阻止任何一切。她慌张的想道:「颜靖,她是鬼大将军一定有办法的,颜靖,颜靖,你在哪里?」看到一旁的十字架和缠绕其上的链子和自己满是泪痕的脸,紫薇明了了,「噢,我做的?我害了你?我的天……」她冲上前去,拚命想拉开链子,这次如前几次一样,徒劳无功。
「既然我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记起来?为什么?」紫薇哭喊道。
她接着看到自己解开十字架上的链子,随着封印的揭开,一簇绿光从十字架里射向自己和柳青眉间,一同出现的还有颜靖的鬼魂?只是鬼魂上为什么缠绕着黑纹?
只听那雾蒙蒙的身体开口了,低沉微哑的声音竟跟鬼大将军一样,她一边念着紫薇听不懂得话语,一边驱使着暗绿色的冥火朝柳青而去,还没等紫薇眨眼,柳青便凭空消失了。
接着那冥火一闪,紫薇的衣衫又回到了身上。
颜靖身上的黑纹越来越重,却仍把冥火用在紫薇身上。最后,颜靖颓然的放下手,让全身染上黑纹,遍不清容貌。
「原来,你不是不告而别……」震惊的紫薇飞奔到颜靖身边,颤抖着摸着她全黑的脸,她不在乎手指穿透过去了没,只是一直唤着:「颜靖……」
◎◎◎◎
有间客栈。
正在房间打坐的颜靖皱了皱眉,禁制的黑纹又浮现,她睁开双眼,看到一旁害怕的退道角落的阿花说道:「滚。」
颜靖的声音低哑温和,以致于阿花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阿花问道。
「滚。」
「靖姐姐……为,为什么?」
「滚,怕的话就滚。」
「……我,我不走。」阿花怯怯的答道。
颜靖盯着阿花,像是在看她是否说得真心,接着眉头动了动,又闭起眼睛。良久后,她问道:「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啊?」阿花搓了搓衣角,嗫嚅道:「……我想去云州,爹娘的家乡就是在那里。」
「嗯,」颜靖应了一声,淡淡说道:「就去那儿吧。」
有间客栈的另一间房内,莫愁才刚醒,她喝了口桌上的冷茶,摸了摸衣内云州知府贪墨的帐本,又轻碰了下腰间伤口,才飞身从窗口离开,赶着往纪府的方向而去。这次,莫愁飞的很顺利,没有穿白衣的女人半夜晃荡吓唬她。
莫愁轻易的找到纪晓岚书房门口,正要直接撞门进去却发现里头灯还是亮的,她想了想便敲了下门。
「小杏,不是让你去睡了吗?我还要再看一会儿的书。」
「纪大人。」
「嗄?」纪晓岚抖抖烟袋,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疑惑的抬头,看见穿着黑衣、脸上遮着黑布的莫愁稍微愣了下,视线便又回到手中书本,他一边读着书上内容一边道:「不知女侠有何事?」
「纪大人,我受人所讬身怀云州知府贪墨的帐本,因事关重大,不得不夜闯进府,实在抱歉。」她说着便拿出帐本,放置于纪晓岚面前,做完后一个拱手,又道:「如今事已办完,告辞了。」
「等等,」纪晓岚抽了口烟,「转交这帐簿的人是谁?」
「喔,忘记说了,是黄克民。」
纪晓岚看莫愁急着离开的身影心内好笑,又问道:「还没问过女侠名讳?」
「纪大人还请见谅,我不想跟你说我叫什么。」
「哦?这是为何?」
「我从云州来的路上被多方人马追着跑,卓时烦人。如今卸下帐簿这个重担,若是再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不是自揽麻烦吗?」
纪晓岚又抽了口烟,道:「女侠不怕我也是那贪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