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对方手握的剪刀,沈绝心突然笑的夸张。好个苏挽凝,成亲当夜竟把如此锋利之物藏于枕下,当真是爱极了那个孙秀才,不愿她人触碰身体吧!想起她与孙知浩那般亲昵的街上游逛,沈绝心的愧疚之意顷刻无存。身为知府千金,不顾及形象与人私会,如此不懂洁身自好的女子,纵是主动贴身上来,亦让她感觉嫌弃。
“靠近你?苏小姐似是把自个儿想的太好,莫不是以为谁都愿意靠近你苏大小姐一亲芳泽么?”沈绝心直起身子,道:“小姐该是清楚,两家结亲本不是你我本意,不过是一场利益关系罢了。既是有名无实,小姐便该明白,我俩儿的关系不可被外人瞧出。”
好伤人的话,好难听的话!苏挽凝想要反驳,又无从出口。没错儿,两家的结亲原本就不是她所愿意,可她并非...多说无益,既是沈绝心心有所属,她又何须缓和二人的关系?苏挽凝冷着脸,双颊的红晕亦渐渐褪去:“你想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无非是约法三章罢了。”沈绝心笑道。
“约法...三章?”苏挽凝瞧着她,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正是约法三章。”沈绝心小心的坐于床边儿,道:“第一章,你我既已成亲,人前你我要恩爱携手,不可被他人瞧出不妥;人后彼此行事不予干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第二章,既是我沈家的儿媳,必要孝敬公婆,帮忙照看家务,同样的,我亦会行好本分,不会有所怠慢。第三章,未免被人察觉,你我定要同睡一房,床留给你,我睡硬榻。我不管你在外与谁相好,成亲之事已是事实,望你多加收敛,莫要让我沈家家门无颜!你可同意?”
闻言,苏挽凝不觉再度受到侮辱。约法三章她答应无可厚非,但那最后一句‘在外与谁相好’?!莫不是当她苏挽凝是那般不知检点的女子吗?!可笑,当真是可笑!
“自然同意你的约法三章。沈公子放心,既然成了沈家的儿媳,便不会行那般另沈家颜面无光之事。同样,也请沈公子加以收敛,若免不了青楼一行,还望沈公子别再大张旗鼓,免得我苏家颜面扫地!”苏挽凝还击道。
“好好好,苏小姐伶牙俐齿,我自然是说不过你的。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小姐歇息,明个儿还得早起给公婆敬茶。小姐放心,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非分之举,丁点儿都不想。”说罢,扯了扯尚有浓酒的衣襟,窝进甚为憋屈的硬榻,闭眸而睡。
房间又回到最初的安静,苏挽凝缓缓的放下手中剪刀,直到沈绝心真的睡去,方才不再控制眶中泪水,任由它肆意花落。夜太凉,她的心亦被冻伤。准备妥协的一切皆已不在,苏挽凝不知她以后的日子当是如何,纵是被沈绝心那般说得,她亦不会行那等出格之事。既是成了沈家的媳妇,当做的,她不会有分好怠慢。
*梦碎,喜烛燃尽。
新人皆无眠,是怨是恨是念,有谁明了各种殇情?
☆、第二十五章 敬茶
鸡鸣晨起,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沈家的下人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
桌台上的龙凤喜烛只剩凝固的两摊蜡油,苏挽凝只在凌晨时分小憩片刻,听见屋外下人们往来的脚步声,再无睡意。她稍稍翻身,视线绕过桌台和地上的艳红喜服到达沈绝心所在的硬榻。那硬榻甚是短小,若非沈绝心身体蜷缩,定是容不下她这般身高的。想来,这一夜她亦睡得煎熬痛苦。
“醒了?”四目相对,苏挽凝哪里想到会和沈绝心的目光相触?只无意中有所碰撞,便逃也似的转了视线,生怕和她有所瓜葛。
“既是醒了,莫要继续赖床。爹娘该在内堂等着咱们敬茶,起床洗漱吧。”只听着一阵声响,沈绝心似笑非笑的脸索性出现在苏挽凝的眼前,如此之近,若是不加以闪躲,怕是会如昨夜那般遭遇唐突,避之不及。
“走开!”苏挽凝的声音里有着未曾安睡的沙哑,她狠狠的推开面前的‘恶人’,紧揪着自个儿的衣襟下床,微恼道:“沈公子莫不是忘了昨夜的约法三章吗?既是未于人前,还请沈公子收起你的下流行径,自重!!!”
“下流?”闻言,沈绝心的双眸已是深眯,她上前一步挡在苏挽凝的面前,看着她颇为警惕的模样笑意渐浓:“我倒是不知叫人起床也算是下流之举,我看呐!在你苏大小姐的心里,除了孙秀才,旁人就是多瞧你一眼,都算下流吧,嗯?”
“你!”苏挽凝气恼,孙秀才?她何曾对孙知浩有过半点儿爱慕之情?无非是欣赏他的文采,又怎如沈绝心所说那般?想她堂堂知府千金,竟被人这般无中生有的嘲讽,腹中委屈不可明说,羞恼之色已在脸上:“你说的没错!孙知浩到底有秀才功名在身,他日进京赶考,前途无量。倒是沈公子,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流连风月之地,怕是终有一日会将沈老爷苦心经营的产业全部败光!”
如此气人之言,任谁都会恼羞成怒,偏生沈绝心并未如此。她非但不恼,反而伸手揽住苏挽凝细软的腰肢,笑道:“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大小姐最好盼着我沈家的生意可以蒸蒸日上,若然,你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只能是黄粱一梦。别忘了,你的离开与否,全凭我的一纸休书。”
“呵,沈公子不过这点儿本事。我未曾健忘,自然清楚。”苏挽凝再度将她推开,仿佛只要被她近身,全身便不再自然,幕幕亲吻,尽在脑海。
沈绝心笑声再起,不经意的绕过苏挽凝的身边,自枕下取来被作为防身之物的剪刀。她的举动自然被苏挽凝看在眼里,她不问,沈绝心自然不予解释。只是接下来的动作,苏挽凝懂了,亦因着涌上脑海的情景红了颜色。
沈绝心用剪刀的尖部在指腹扎了个不算太起眼的眼儿,她把挤出的血抹在昨夜喜娘铺在床上的白色丝绢之上,而后重新扔在床上。她故意脱掉昨夜未来得及褪下的外衫,待她们散落在地,道:“该洗漱更衣给爹娘敬茶了。”说罢,毫无顾忌的打开房门,唤来早已候在外头的下人们,“来人替少奶奶洗漱更衣吧。”
少奶奶,如此陌生的称呼,自沈绝心的口中说出,使得苏挽凝的心底腾升出一丝羞意。她瞥了眼出门不知往何处的沈绝心,坐在铜镜前看着昔日少女的长发被盘成女人的发髻,苏挽凝的心顿然复杂。原来,女子到女人的转换不过如此简单,那么快,那么无措,又那么...矛盾。
苏挽凝洗漱更衣完毕,沈绝心亦不知何时以干净的衣衫出现在门口。她打量着初见风韵的淡冷女子,因着这般着装,逐渐多了些浅淡的雍容。“娘子,这便去给爹娘敬茶吧。”沈绝心上前牵住苏挽凝的手,若非牵得紧,怕是要被苏挽凝的下意识动作甩开。
方才是少奶奶,这会儿又是娘子,如此的两个称呼,直白的道出了二人的关系。当着下人们的面儿,所谓的少爷和少奶奶共同牵手走出了房间,这在旁观者看来,是尤其的恩爱,尤其的令人羡慕。
沈老爷和沈夫人端坐于内堂等着新人的到来,瞧见她们牵手并肩而来,沈夫人的眼底露出些许忧愁。她最怕的,是沈绝心如喜欢若雪那般再度喜欢上一个女子,这样的伤害是难以言喻的。只是,她管不来,家业和沈绝心的情感相比,家业才是重点。
在旁的下人把茶水递给已经跪在地上的一对儿新人,“婆婆,喝茶”;“公公,喝茶”,苏挽凝带着羞意把茶水依次敬给老爷和夫人,待两位长辈带着满意回给她红包,沈绝心亦把茶水敬给他们,随后体贴的扶着苏挽凝起身。
“心儿,凝儿。今日难得家人同聚,一起用早餐吧。”沈夫人道。
不等苏挽凝答话,沈词不知从何处跑来,在沈绝心的耳边小声说些什么。待她说完,沈绝心已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爹娘,凝儿。铺子突然有事,我先过去一趟,去去便回。”
☆、第二十六章 负责
沈绝心说谎了。
铺子尚在关门之中,如何有事发生?
撇下‘刚过门儿的新娘子’,沈绝心自后门儿绕出府邸,复而来到人群拥挤的前街。那里,原本空闲多日的摊位重新聚满了百姓,他们的手里攥着几个铜板,争抢似的挤进人群,只为了一碗并不起眼儿的豆腐花。
绾娘背着孩子在摊位处忙碌着,散落的鬓发被她一遍又一遍归拢耳后,额头汗珠初露,她只是粗略的擦了一擦,盛过一碗又一碗豆腐花,再接过客人递来的铜板,如此反复。有不安好心的富人趁此揩油,绾娘秀眉轻皱,欲退身闪躲,反而撞进另一个温香的怀抱。
背上的铃儿被吵闹的人群扰得不得安宁,她好奇的环望着人群,嘴里发出‘咿呀’的话语声。腰肢被人轻轻环住,绾娘羞着脸不敢抬头,她自是清楚此等怀抱所属谁人,街景喧闹,她的双手慌乱的不知于何处安放。她胡乱的抹着系在腰部的围裙,揪着它把头压的极低:“沈公子,豆腐花...留着。”
“何时又开始过来摆摊的?”沈绝心冷脸望着揩油未遂的胡员外,吩咐沈词即刻把摊位收拾了。纵然周围百姓心有不满,却不曾有人开口,连总信口诋毁她的胡员外,亦灰溜溜的退出人群,未有言辞。从前沈绝心便是不可招惹的富家公子,如今又多了个‘知府女婿’的名头,更可肆无忌惮,无人能惹。
“昨个儿才过来摆摊,未及恭喜公子新婚,是绾娘疏忽。”绾娘如实答道。趁着人群已散,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沈绝心的手,和她稍稍保持距离。虽有失落,不足言表。
既是有意保持距离,沈绝心亦不强求。她让沈词先行推车回返竹屋,对绾娘道:“绾娘莫不是忘了我的话吗?你在竹院儿有吃有喝,何至于再抛头露面摆摊叫卖?何况,以绾娘这般身姿,总有不善之人心怀不轨,若是受了委屈,绾娘岂不冤枉?!”
“沈公子,我并未忘记沈公子的话。只是...”绾娘抬眼扫过沈绝心的眉眼,而后红着脸再度低头,轻声道:“公子已是有家室之人,我不可再依靠公子。欠公子的太多,绾娘会慢慢还赎。”手指相互搅绕不断,绾娘咬着下唇不知当作何表情。她心有浅怨,又自觉不该如此。犹记得沈绝心当日所说‘负责’之事,不过转眼,便结了亲事,成了有家室之人。倒也是,对方贵为知府千金,又是未经人事的干净女子,金童玉女,自然相配。而她,算什么呢?带着孩子的寡妇,既无家财,又无权势仰仗,能得沈公子好心收留,已是幸事,又怎能妄想当日的负责之言?!
几句片面之言,沈绝心已是了然。她上前轻戳铃儿的小脸儿,听她发出‘咯咯’的笑声,不觉受了感染,露出笑意。“绾娘可是对我有所埋怨?”怕是当日的那番言辞被‘小娘子’记在心里,如今晓得她与知府千金结亲,心中难受吧?!亦或...既是瞧了她的肌肤,与玷污又有何别?若非女子的秘密不可她说,又怎有这番无故琐碎呢?思及,沈绝心长叹一声,腹中苦楚无从诉说。她捏起绾娘的下巴,道:“既是没有忘记我说的话,便不要再提还赎之事。沈绝心向来说话算话,哪怕并非故意为之,我亦会负责。只要绾娘你说一声,沈绝心定会与你名分。”
“不!”似乎,绾娘的反应有些激动。她摇着头稍稍后退,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退去,心内亦是涌起少许感动。沈公子是个好人,她不可连累于她!脏破的寡妇,如何配得起如沈公子这般高贵之人呢?
“绾娘并不需要沈公子的负责,亦不需要什么名分。绾娘,惦记的,始终都是我那无辜枉死的相公!如今得沈公子的帮助,既然死人不能复活,绾娘便要好生抚养铃儿长大。”绾娘的声音颤抖,掩不住的是初次说谎的紧张。她未曾说过谎话,此刻是第一次,真真儿的第一次。
多么好笑,谁会惦记一个终日醉酒好赌,对妻子打骂索取的相公呢?沈绝心不信,却也不得不信。绾娘始终都固执的遵从着三从四德之则,若是这番话自旁人口中吐出,她自然不信,但是绾娘...沈绝心不知此刻是何心情,她勾起铃儿的小手勉强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不予勉强。只望绾娘好生呆在住处,需要什么便知会一声,沈绝心定会全力满足。人心隔肚皮,总有人对你心怀不轨,还是谨慎为好。走吧,闲暇无事,我送你回住处吧。”
“不,不劳沈公子了。”绾娘拒绝,“沈公子刚刚成亲,应当好生陪陪新娘子的。对了...”绾娘端来一碗加了特制的咸酱的豆腐花,道:“这是给沈公子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