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股子嘲诘,又夹着些酸味。王鄞不笨,自然不会正面作答,只淡然道:“曲随人意,娘娘能吹出如此悲戚之色,必定思念之情更甚罢。”
祁无雪噗嗤一笑:“妙哉妙哉,姐姐果真望穿人心。只可惜我祁无雪对那皇帝可无男女之情,光想一想便落了满身鸡皮疙瘩。”她眼眸亮晶晶,仿佛凝了星萃光华。
王鄞故作诧异:“娘娘竟对皇上无意?皇上对你可喜欢得紧呢。”
“本就只是助他‘长生登仙’罢了,我可不会眼瞎到喜欢这等愚昧之人。他对我亦绝无‘喜爱’之情,只不过敬我父王三分,加之我那些虚虚实实的本事唬了他罢了。”祁无雪懒懒地伸个腰,随口道,“还有,姐姐,出了宫便不要再称我娘娘了,免得惹来许多不便。”
这大逆不道的话倒引起了王鄞的好奇,这回换了王鄞双肘靠在膝上,认真望着祁无雪了,她似笑非笑道:“哦?那么,敢问娘娘是在思念哪家俊郎呢?不如我们此番先去探望他,以慰藉娘娘的思念之苦?”此话一出,王鄞自己都有些愣,这说的是哪门子蠢话,重点难道不是在“祁无雪费这么大力气装神弄鬼,究竟为哪般”吗?
果真跟着祁无雪,脑子就有些不够使了。
祁无雪眉头一挑,笑得极耐人寻味:“她啊,是挺俊的。着了男装之后,无雪这心中更是荡漾得紧呢。”祁无雪啧啧叹息,“此人伸手可触,只可惜,仅可远观罢了,无雪连碰都不敢碰呢。”
王鄞呼吸一滞,脑中嗡嗡一片——只怕昨日磕的后遗症还没好。不过,王鄞反应还是极快的,她垂着头,没敢看祁无雪的眼睛,只不解意地笑道:“娘娘说笑本事愈发大了,嫔妾哪里承受得起,可是要被折煞了。”说着,随手从袖中暗袋取出几个极袖珍的细颈药瓶,递于祁无雪,道,“嫔妾皮糙肉厚的,娘娘犯不着……”
没说完,祁无雪便伸手捏了她□□在外的一截手腕,声音有些沉:“再唤我娘娘我便只能吃了你了,姐姐。”
“哦?那么,娘娘打算怎么吃?”王鄞眯着眼望着祁无雪,这小丫头口气挺大——说什么“碰都不敢碰”的鬼话,此刻却是要骑到头上来了。
祁无雪要被王鄞活活气死,心中一冲动,正想一鼓作气凑上去干脆地强吻之,结果天时地利人不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发千钧之际,车帘一角被拉开条缝,探进来一张粉嫩欲滴的包子脸。
宋磊激动不已地望着车内两人,险些连手中的鞭子都甩了出去:“你们这是要打架吗?!我要先停车观战吗?!”
车内一片灰暗之中,两双眸子如炬,瞪着宋磊期待迫切的大眼睛无语凝噎。好好的气氛一落千丈,霎时变得诙谐,颇具喜感。
半晌之后,祁无雪深吸一口气,好容易忍住想一脚踹了这搅事的小屁孩下去的想法,温柔道:“赶你的车去,宋三石!”
作者有话要说:jq越来越明显辣!【鸡冻得扭来扭曲状
☆、第三十九章 没想到珠锦郡主也好这一口
果然,一句“宋三石”出口,宋磊浑身血气上涌,一张可人的小脸蛋儿涨成了块酱猪肝。
伴随着宋磊在外哇啦哇啦的叫唤,祁无雪随手一抖帘子,便将宋磊搁在外头,并毫不客气地威胁道:“再偷听就割了你耳朵下酒!”想想如此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童似不妥当,便又补了一句,“再拉帘子把你手指也剁了,还能凑盘凉菜。”
话音刚落,世界重归安静。
王鄞好容易忍住笑,祁无雪这凶神恶煞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碧玉霜被其随手塞进了包裹,与沉甸甸的银两一搅和,叮铃铃一阵响。
方才的话题是继续不下去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三三两两的对话中,王鄞好像突然知道了很多有趣的事,而这些事都是关于祁无雪这个传奇的珠锦郡主的。
首先,祁无雪根本不会什么祈福之法,纯属瞎编胡扯罢了,当日元宵那朵七彩祥云,不过只是槐桑在下头偷偷做了点手脚使了个障眼法罢了。而皇帝之所以坚信不疑,只是心中那股子追求长生的执念在作怪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再者,所谓的各类名山道观以及道长半仙,都只是祁无雪早年在江湖上交的好友,加诸祁无雪又是温襄王从道观中收养,本身便带了许多扑朔迷离,皇帝自然更是深信。
至于如意的去向,祁无雪故作神秘的没多说,大抵安全着,用不着担心。
这么一番之后,王鄞便不再一本正经地叫祁无雪“娘娘”了,而改口换了“珠锦郡主”,只是不知为何,从王鄞口中吐出,竟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搞笑色彩。惹得祁无雪漂亮的脸蛋一阵青一阵白。
王鄞没问为何祁无雪如此大方地便将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吐露给自己,反而竟有些欣喜,自然,祁无雪为人不可能托盘而出,然而其坦白了这么多,必然亦是把自己当做知心之人相待了。如此一点,也算可喜可贺。
而祁无雪进宫的理由同时亦昭然若揭,如此费尽心机巧舌如簧地欺君瞒上,其目的再简单不过——打着皇权的主意。这世道远比自己知道的混乱,王鄞望着面前悠然自得的祁无雪,心里突然平静得很。
复仇的最好结果不过就是弑君倾朝,祁无雪,我们好像又走到一起了。
谈笑间时间仿佛流得格外迅速。一弹指,马车早已跨入了徽州大郡,小道上慢慢多了人声。因不能与皇帝一行走一条官道,入境的第一站便是较为偏僻的平淮乡。
平淮乡乃徽州与鲁南相交,地势始而由缓入急,再往南便是一片丘陵地带,高高低低,碧树如盖。此地并不算富裕,然民风淳朴,背靠环山,面朝秦淮始源,形如聚宝之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历年进士不少便是从这小县城中脱颖而出的,然其百姓乐得安居,并无更多进取之心。
自马车下来,梅雨时节的小城沉静而温婉,笼在一片水汽之中宁和如卧。
宋磊明显还未解气,稚气未脱的小脸鼓成个包子,黑漆漆的眼睛瞪着祁无雪,小嘴闭了个严实,生怕一句不讨喜,就被大卸了八块。真想不通自家老板怎会狠心把自己塞给如此可怕的婆娘,空长了一副好皮相。
王鄞见状,笑呵呵地上前,俯身微笑着摸了摸宋磊的朝天髻,整个一温柔体贴大姐姐:“乖,不生气啊,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小石头。”
宋磊好容易感受到温情,正感动不已,听到那称呼,先是一愣,继而一脸哭丧二话不说便掩面甩袖而去——没一个正经的好人!
阴雨之际天色暗地极快,晚饭后便全黑了下来,祁无雪是个不安分之人,出门探手一试,发觉停了雨,便高兴地回身拉着王鄞一同出去散了步,全然无视了欢欣雀跃地想要跟上来的宋磊。
宋三石望着两个女人手牵手往外撒欢地奔去,心情犹如秋风扫落叶般萧条:难道最近姑娘都不喜欢自己这种可爱的美男子了吗?难道不应该上演一场两个人为了抢着跟自己玩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戏码吗?!
步于平淮乡最热闹的南街,秦淮水从喧哗闹市欢跃而行,不远处的黛山在夜里影影绰绰,又有弯月细细一勾,水光山色月清姿,着实赏心悦目。
两人并排靠于十二桥洞的主桥之上,河面朝南便逐渐开阔,潋滟暗色中远远地亮着诸多闪闪渔火,静谧平和。
祁无雪望一眼王鄞的侧脸,霜白笔挺的鼻尖,玲珑下颌,她只如此静静不动便风华自成,将这无限景致皆比了下去。
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却终究难离其宗。不过入了眼,走了心,便再难脱身罢了。
祁无雪背靠栏杆无声地笑了,她闭上了眼面着风,因此错过王鄞不经意的眼神,那眼神中分明写满了少见的温柔。
小县城眠地特别早,不一会熙攘的南街便只剩了稀落匆匆几个行人。
趁着还未打烊,祁无雪兴致勃勃地扫了许多当地小吃,满满抱了一怀,还不由分说买了两份,非得让王鄞也入乡随俗。于是结果便是两人愁眉苦脸地吃了撑,于是祁无雪又有理由拉着王鄞继续闲逛,美其名曰——消食。
县城极小,除了几条大街便皆只剩了民居与幽静小巷。漫无目的地踢着石子走着,前方巷口似聚着不少人,个个伸长了脖子围个小圈,中间亮着灯火,想来是聚众赌博闹事罢了。
可祁无雪这个好事之徒还就顶喜这等闲事,三步两步上前干脆地拨开几个人,透着缝一看——人群围着的竟是个俏生生的小白脸,眼珠子机灵得很,桌上摊着许多算命占卜的卦象,只是态度极傲慢,此时正不耐烦地挥了手驱散人群,口中嚷嚷着“到点了啊,从哪来回哪去啊……”。
一看便是江湖骗子,这淳朴的百姓觉着新奇,赶了许久才意犹未尽地散开了。
祁无雪望着这人蹙了回眉,又无所谓地笑笑转身想走,不料却被那算命的眼疾手快地抓个正着:“姑娘,我见你有些面熟,不若帮你算上一卦?”
“可算姻缘?”祁无雪回身,想了想,笑着不正经道。
小白脸拈着翘地半天高的山羊胡正色道:“十两银子,不多不少。”
祁无雪微笑:“去抢吧你。”
小白脸忙腆着脸:“逗你呢,相见便是缘,这样,今日免费帮你算可好?”
算命小生得了祁无雪随手捏造出来的生辰八字,煞有其事地摆弄着卦象,半晌之后才抬了眼睛,认真地望着祁无雪的眸子道:“生于乱世,亦归属于此。游龙或凤,天命于此。姑娘并非寻常之人。”小白脸意味隽永地笑了笑,这表情与其头上那顶不慎歪了半边的高帽交相辉映,着实令人发笑。
祁无雪毫不在意地挑了眉:“什么天命人命的,我只问你姻缘。”
小白脸猥琐地嘿嘿一笑,漆黑的眸子在祁无雪与边上不耐烦地望远的王鄞身上来回一转:“这还用问吗,远在天边,近在……”
没说完,旁边凭空出现一只手,捏着小白脸胳膊往边上一拽,动作粗鲁,声音却极为恭敬:“终于找到姑娘了,教主可担心你了。”
小白脸嘴角一抽,有些惧色,却还是不示弱地嚷嚷:“要她管?!告诉你们死变态教主,老子还生着气呢……”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不慎却把粘得不严实的山羊胡扯下一半来。
来人带了黑色面纱,只露了一双沉稳的眸子,冲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祁无雪略一弯腰:“郡主见笑。”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耷拉着一半胡子的“小白脸”拖走了。
那姑娘诧异地瞪大了眼,边连连后退边指着祁无雪:“原来都是真的,你竟是那珠锦郡主……”又猥琐地冲两人笑道,“没料到,珠锦郡主竟也是性情中人,也好这一口,嘿嘿……”渐行渐远,没说完,声音便消失了干净。
王鄞掩口打个哈欠,不耐烦道:“玩够了没?”
祁无雪起身,极其自然地顺手牵了王鄞身侧的手,亲昵道:“够了,回去睡觉了。”
十指松散地相扣,轻轻甩着,肌肤相触,有些令人心悸。
王鄞问道:“你认识方才那人?”
祁无雪摇头,说:“我见过她,她没见过我。我与她相好有点儿交情罢了。”说着,又抿着唇笑起来,“想必小两口吵架呢,竟跑到这来。难得风华绝代又薄情寡欲的上思教主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时候。”
“上思教主……可是女子?”王鄞似从前听闻过这名字,依稀记得其鼎鼎大名。
“是啊,不仅是女人,还是个容颜永驻的老女人。”祁无雪点头,屏着呼吸小心望一眼王鄞。
王鄞敛着眉眼,并未说话。
祁无雪有些失望,吐口气,打个马虎眼便将话题扯了开去。
女人与女人相爱,为礼不容。只是一想到她,却又好像有股子冲劲,它从心口破土而出,盘旋而上,化作激流锐石,不由分说地拉扯着自己,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人靠近。这种感觉陌生而令人久久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