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35)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山顶的风并不大,阳光柔柔地拂在身上。薄子夏四下看了看,打斗的痕迹还留着,但是四周没有人。雪被翻了起来,薄子夏蹲下身捻了捻,已经冻得有些发硬,看来打斗的人离开好一会儿了。雪有些发暗,没有血迹,没有折损的武器或者衣物,那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薄子夏将附近都搜寻了一番,没有什么发现。当她正失望地准备离开时,忽然看到雪地中有个什么东西在阳光映照下发出炫目的光芒。她好奇地走过去,见有一对珥珰正躺在雪中,正是合德为自己戴上,她最终又抛还给合德的那对珥珰。

  薄子夏心里五味杂陈,仿佛被种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所击中了,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她蹲下身将珥珰捡起来,紧紧攥在手心中,将那点冰凉用掌心暖热,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感觉好一点,才不会觉得山顶的风吹得心里都是寒冷的。

  为什么?薄子夏觉得合德安排了一幕戏,连自己的角色和台词合德都为自己安排好了,可是合德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慢慢走下山,正好看见凌修站在房门口,拂尘挂在肩上,手里捧了个大碗正在吃饭。

  “哎哎哎,你干啥去?”凌修见薄子夏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出声叫住她。

  薄子夏回过头,阳光涂在她的脸上,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因此也看不到凌修的表情,随后便大步沿着雪已经开始消融的山道往山下走去。

  山中仿佛都空了,连鸟雀的声音都听不到。薄子夏不敢停留,亦不敢回头,生怕自己的决心就因为种种羁绊而有所动摇。当她终于走到自己在城中的住处门前时,头上已经出了些汗。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院中雪积了很厚,表面被冻硬,像是蒙了一层冰。当时自己与合德在上面踩下的脚印,尽数埋于其下。

  屋子里蒙了一层灰尘,没有什么变动。薄子夏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房间清扫干净,把院子里的雪都扫干净,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点人味。天色渐渐黑下来,她没有点灯,只虚掩上门,坐在房中等着。她没有去数更漏敲了几声,满城尽数被月光笼罩,除了静候黑暗之中的薄子夏,还有那个从来不在白天活动的女孩,合德。

  合德现在情况究竟如何?薄子夏不知道,但她莫名地笃定,合德一定会来这里找她的。见到合德之后又该怎样,薄子夏却不曾想过。

  时近三更,薄子夏快要趴在桌上睡着时,忽然听到院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她睡意全无,猛地站起身,手颤抖着点燃灯烛,迎出门去。

  月光映着身着白衣的纤弱人影,衣带在风中飞舞着。薄子夏愣在了门口,怎么都想不到来客会是此人。

  “袖姑娘?”

  白袖萝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微笑:“子夏,好久不见了。我听凌修说你白天离开了,想着你会是在此处,就过来看看。”

  薄子夏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还让过路说:“请进吧。”

  白袖萝却摇头:“我非是来与你叙旧的,而是想要带你离开。你留在此处将会有性命之忧,我虽难以自保,但尚可护你数日周全。”

  薄子夏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正冷冷倾倒下来。大概还有半个月就到除夕了吧,街上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过年的气氛。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我且能自保,不愿连累你,就让我留在这里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出来这番话,她也有些讶异。以往薄子夏总盼着能见到白袖萝一面,好像看到了白袖萝,就算知道白袖萝不能做什么,她也会心安。然而此刻她如此干脆地就拒绝了白袖萝。

  白梦珏和白袖萝先后来劝她离开,总让薄子夏感觉不太对劲,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

  白袖萝苦笑道:“子夏,你最终是选择了舍脂,对吗?”

  薄子夏想要解释,她不跟白袖萝走的原因有很多,她的顾虑也很多,并不是说她就选择了合德。然而白袖萝却已经转过身去,身影翩然消失在深巷之中。薄子夏追过去,只见月光映照着路旁青灰色的石墙,其余什么都看不到了。

  ☆、重逢

  薄子夏在住所等待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太阳西沉,她终于等不下去了。只这样在此处干等并不是办法,她要动身去找合德。

  合德会去哪里?自然不会是修罗道,应当也不会是厉鬼道。薄子夏在城中的街道上游荡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不知现在合德是生是死,如果活着,自己见到了合德,又该对她说什么?如果双方已经两清,薄子夏却仍然如此执着的找寻着合德。

  不知不觉间,薄子夏穿过城中的石桥,沿着狭窄的巷子走了一段路后,看到那座破旧的伽蓝寺,蛰伏在静默的夜中,如怪兽一般。鬼使神差地,她推门走了进去。

  寺中久疏打理,佛像斑驳破损,地板上也满是尘灰。薄子夏抬头望着面容晦暗不明的佛像,心里却想着曾经在下雨的时候,合德将她带到了这里,然后合德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念诵着梵语经文。那时她又在想着什么呢?

  薄子夏闭上眼睛,感觉到冷风从破损的窗外吹进来,有些冷。她听到有细碎的声音接近自己,好像是有个人轻手轻脚走过来,但她身上戴着的首饰却碰撞发出细微的声音。她疑心是在做梦,因此不敢睁开眼睛。

  有一双柔软的手搭在肩膀上,仿佛连触碰也能带来温暖。薄子夏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廓上,不知为何竟然轻轻战栗:“你是来见我的,却不敢睁开眼睛确认?”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见你的。”匆忙之中,薄子夏只说出这一句。她往前挪了一步,挣开合德的怀抱,然后睁开眼睛。

  合德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从眼侧一直延伸到下巴上,在一豆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可怖。薄子夏有些惊愕:“是谁伤的你?”

  合德手指抚上脸上的伤痕,叹了口气道:“自然是你那师公。与他过招,能保下我这条命,已经是侥幸了。这伤不深,兴许不会留疤。”她忽然又笑起来,自顾自地说:“就算我变丑了,姐姐,你也不会嫌弃我,对吗?”

  薄子夏没有说话。合德似乎并不在意,兴冲冲地说:“今晚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还头疼怎么混进厉鬼道去找你,却不想你就会出现在这里,我真感觉高兴。”

  薄子夏依然沉默着。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佛殿中看起来十分破旧,只怕还漏雨漏水,便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住在这里?”

  合德摇了摇头:“我住在修罗道中。”

  薄子夏睁大眼睛,讶异道:“你不是被修罗道……”

  话音未落,她却想到了什么,将那半句没有说完的话尽数咽回肚中。所有这一切都应当是个局,合德是其中重要的棋子;而薄子夏,却是个意外的变数。

  合德又笑起来,笑容却掺杂了悲哀:“不,我对婆雅稚还有用,他培养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说追杀就追杀。现在,我的利用价值要高于毗摩质多罗,所以就算我杀了毗摩质多罗,他也只能作罢。所谓的追杀,都是在做一场戏,做给凌令灵看的戏。”

  薄子夏想了想,理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摇着头说:“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合德走上前一步,拥住了薄子夏,轻轻吻着她的眼角和嘴角。那道伤痕凑近了看,像是海棠花一般的艳色,薄子夏忍不住想,合德的血是红的。

  “我曾以为活得能潇洒惬意,却不料还是被婆雅稚所掌控。”合德将下巴枕在薄子夏的肩膀上,喃喃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忍耐。忍耐到最后,便是胜者。姐姐,请你一定要耐心。”

  “为什么我要耐心?为什么我要等你?”薄子夏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合德。她抬起头,合德的嘴唇便顺势贴到了她的脖颈上,有些痒。薄子夏望着那尊佛像,亦觉得在黑暗之中,佛像正凝视着她。

  “这件事也许很快就会了结吧。只要婆雅稚和凌令灵不再相互试探,而是光明正大打一场,两败俱伤,我也许就能离开此处。”合德说道,“那时候我们就从这江湖中遁去,我也不再是修罗道的舍脂,只是你的合德。”

  合德牵着薄子夏的手走出佛寺,月光澄净如银,两人踩着石板路,巷子很深,没有一个行人,仿佛整座城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这样的夜色,让薄子夏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之前的种种顾虑,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如果我们还能像三年之前,那该有多好。”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会的。”合德握紧了薄子夏的手。

  “你和凌令灵过招,究竟受伤有多重?”薄子夏问。

  “其实我在他手下并过不了几招。物物相生相克,我的风灯是宝贝,但凌令灵总有破解的方法,毕竟他以前是婆雅稚的师兄,”合德抚着脸上的伤痕,“本来我是抱了赴死的决心,却不料婆雅稚及时出现,阻止了凌令灵。但我感觉比较奇怪的是,婆雅稚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直暗中盯着我。如此便也可解释许多事情。”

  “什么事情?”薄子夏对修罗道中的一笔烂账并不感兴趣,但是合德既然话说到这里,她为了不打破两人间难得的好气氛,也就顺着话往下问。

  “婆雅稚无暇顾及修罗道的种种事务,因此才使得乾达婆有种种动作。他们夫妻俩说到底,心不合,貌也不合。”

  两人走了一阵后,合德才带些暧昧地望着薄子夏笑道:“走吧,去你住的地方。”

  “去那里干什么?”薄子夏疑惑道,见合德笑得颇不怀好意,忍不住埋怨了句,“净想些这种事。”

  合德嘻嘻笑起来,伸手揽住了薄子夏的脖子,两个人便往薄子夏的住处走去。薄子夏盯着路上两个人的影子,心里忍不住想着,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甫一近房门,合德就匆匆忙忙将院门和房门都闩好。薄子夏摇摇头,走进屋中去,脚步刚一踏过门槛,忽觉一道寒光从房梁上落下,她匆忙向后一弯腰,险险躲避了过去,刀刃贴着她的面颊划过,将一绺额发削断。

  屋里有人。薄子夏退到院中,从腰间拔出刀。那人身着夜行衣,蒙着脸,显然是有备而来,且一定要取薄子夏的命。第一刀未能得手,随后攻势有如疾风骤雨,招招凌厉。薄子夏举刀招架,忽觉身后狂风大作,这风却是吹向黑衣人的。薄子夏心里明白是合德在助她,手下无所保留,短刀一掠,刀尖在风中轻轻颤动着,速度快得几乎令刀光汇成一片。黑衣人闪躲不及,被刺伤上臂。薄子夏收刀欲再刺,那人却突然将身体拗成一个近于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跃上房檐,踩着屋顶瓦片逃跑,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薄子夏抬起头,只见月光在门楣上勾勒出瓦片的影子。她头也不回地问道:“要追吗?”

  “不必了。”合德走上前,“看身手,是乾达婆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派死士来杀你。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吗?”

  话还没说完,合德俯下身咳嗽起来,声音颇为痛苦。薄子夏侧过脸去看她,见她口中咳出血来,血丝挂在下巴上,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薄子夏问道,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合德受伤,也就未曾相像合德受伤的模样。而此时此刻,薄子夏才意识到,也许那风灯燃烧的正是合德自己的命火,合德每一次驱使风时,就要耗费许多体力。

  “无妨。”合德摆了摆手,率先走进了房中去。她有些虚弱地笑道:“看起来你这个地方也不太平了。”

  薄子夏前一日才挂好的床帐,合德走过去,外衣也没有脱,便倒在床上,闭起双眼。薄子夏在床沿上坐下,望着合德闭着眼睛的模样,心里胡思乱想着。如果合德就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也不睁开眼睛了……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我去给你端热水来擦擦脸吧。”她低声说道,正要站起身,被合德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走,姐姐……”合德嘟哝着,不肯放手,生怕薄子夏离开她半步一般,“就这样,不要走,就这样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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