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歪记 作者:十四的马甲(中)【完结】(28)

2019-04-02  作者|标签:十四的马甲 清穿 江湖恩怨 平步青云 甜文

  晦聪凝思半刻,向执事僧道:“请达摩院、般若堂两位首座过来。”过不多时,两位首座先后到来。达摩院首座澄心,便是到五台山赴援的十八罗汉之首。般若堂的首座澄观禅师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僧。二僧向方丈见了礼。晦聪说道:“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生事,不知是什么门派,两位博知多闻,请共同参详。”当下说了经过。

  澄心道:“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出手,可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这种武功,本派千叶手中是有的,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昆仑派落雁掌、崆峒派飞凤手,也都有这等手法。”晦聪道:“单凭这两掌,瞧不出她的武功门派。师弟,你又怎地和他们动手?”齐乐道:“那蓝衫姑娘先将他四个都打断了手……”晦聪询问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脱臼。四僧连比带说,演了当时情景。澄心凝神看了,逐一细问那女郎的手法,最后问齐乐道:“请问师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断你老人家的双臂?”

  齐乐恹恹道:“我老人家后领给那姑娘一把抓住,登时全身酸麻,她抓在这里。”说着一指后颈。澄心点头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齐乐道:“我反手想格开她手臂,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老人家急了,反过手去乱抓,在她……在她胸口抓了一把。结果她也急了,弄断了我手臂,又将我摔在地下,提刀乱砍。”

  众僧听她满口胡言,面面相觑。澄心站到她背后,伸手相比,见到她后心僧衣的三条刀痕,吃了一惊,道:“她砍了你三刀,师叔伤势如何?”齐乐摇摇手,道:“我有宝衣护身,并没受伤。这三刀幸好没砍在我头上。”晦聪插嘴道:“师弟,这就够了。”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那女郎所以自寻短见,是因胸口被抓,受了极大羞辱。齐乐当时生死悬于一发,观她衫上三条刀痕可知,急危中回手乱抓,碰到敌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说有什么错。她武功低微,给人擒住后拚命挣扎,出手岂能有甚么规矩可循?澄识脸色登时平和,说道:“师叔,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调戏妇女,致有得罪。原来那是争斗之际的无意之失,不能说是违犯戒律。师叔请坐。”亲自端过一张椅子,放在晦聪下首,意思是说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着,你是寺中尊长,自当对你礼敬。齐乐自忖无错,便大马金刀坐了下来。澄识见她神态轻浮,说话无聊,忍不住道:“师叔虽不犯色戒,但见到女施主时,也当举止庄重,貌相端严,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风度。”齐乐闻言脸色变了变,闷闷嗯了一声。

  晦聪正要出言劝谕,般若堂首座澄观忽道:“没有门派。”澄心奇道:“师兄说这两位女施主没有门派?”澄观道:“偷学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包含了武当、昆仑、崆峒、点苍的四派手法,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六合刀的三门刀法。如此杂驳不纯,而且学得都并不到家,天下没这一派武功。”齐乐大感诧异,说道:“咦,她们这些招式,你每一招都能知道来历?”她虽知澄观是高手中的高手,却不知他八岁便在少林寺出家,七十余年中潜心武学,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博览武学典籍,所知极为广博。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每一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功夫。

  少林寺众僧于隋末之时,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其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余年来声名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亦是主因之一。通晓别派武功之后,一来截长补短,可补本派功夫之不足;二来若与别派高手较量,先已知道对方底细,自是大占上风。少林弟子行侠江湖,回寺参见方丈和本师之后,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过犯,再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般若堂僧人便笔录下来。如此积累千年,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纵然寺中并无才智卓杰的人才,却也能领袖群伦了。

  澄观潜心武学,世事一窍不能,为人有些痴痴呆呆,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分辨精到。文人读书多而不化,成了“书呆子”,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成了“武呆子”。他生平除了同门拆招之外,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可是于武学所知之博,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

  澄心道:“原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事情便易办了。只要治好了那位姑娘的伤,送她们出寺,便无后患。”澄识道:“她二人师姊妹相称,似乎是有师傅的。”澄心道:“就算有师傅,也不会是名门大派中的高明人物。”澄识点了点头。晦聪方丈道:“两位女施主年轻好事,这场争斗咱们并没做错了什么。虽然如此,还是不可失了礼数,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这便散了罢。”说着站起身来。澄心微笑道:“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哪一位高手,□□了两个年轻姑娘,有意来折辱本寺,有点儿担心。少林寺享名千载,可别在咱们手里栽了筋斗。”众僧都微笑点头,只有齐乐见了,想起后世某位少林方丈,心中大有不屑。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齐乐摇了摇头,澄观皱眉思索半晌,也摇了摇头。晦聪和澄心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一老一少,都大有呆气,不必理会。”径自走了。

  澄观望着院中一片公孙树的叶子缓缓飘落,出了一会神,说道:“师叔,我要去瞧瞧这位女施主。”齐乐思索片刻,道:“我也去。”两人来到东院禅房,替绿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来。齐乐问道:“她会不会死?”那老僧道:“刀伤不深,不要紧,不会死的。”齐乐放心道:“那就好。”走进禅房,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头颈中用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细长娇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尽处,有五个小小的圆涡。那蓝衫女郎站在床尾,见她进来,早已气往上冲,左手一探,便抓她手腕。澄观中指往她左手掌侧“阳谷穴”上弹去,说道:“你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拿手。”蓝衫女郎手一缩,手肘顺势撞出。澄观伸指向她肘底“小海穴”。那女郎右手反打,澄观中指又弹,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惊又怒,双拳如风,霎时之间击出了七八拳。澄观不住点头,手指弹了七八下,那女郎“哎唷”一声,右臂“清冷渊”中指,手臂动弹不得,骂道:“死和尚!”

  澄观奇道:“我是活的,若是死和尚,怎能用手指弹你?”那女郎见他武功厉害,心下怯了,却不肯输口,骂道:“你今天活着,明天就死了。”澄观一怔,问道:“女施主怎么知道:难道你有先见之明?”那女郎哼了一声,道:“少林寺的和尚就会油嘴滑舌。”她只道澄观跟自己说笑,却不知这老和尚武功虽强,却全然不通世务。他一生足不出寺,寺中僧侣严守妄言之戒,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一句假话,他便道天下绝无说假话之事。他听那女郎说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心想:“难道今天斋菜之中,豆油放得多了?”伸袖抹了抹嘴唇,不见有油,舌头在口中一卷,也不觉如何滑了。正自诧异,那蓝衫女郎低声喝道:“出去,别吵醒了我师妹!”澄观道:“是,是……师叔,咱们出去罢。”齐乐本是好心来探看,却莫名就被打,心中大是不快,正准备组织语言给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蓝衫女郎慢慢走到她身边,突然出掌,猛力一推。齐乐“啊”的一声大叫,被她推得直飞出房去,砰的一声,重重跌下,连声“哎唷”,爬不起来。澄观道:“这一招‘江河日下’,本是劳山派的掌法,女施主使得不怎么对。”口中唠叨,出房扶起齐乐,说道:“师叔,她这一掌推来,共有一十三种应付之法。倘若不愿和她争斗那么六种避法之中,任何一种都可使用。如要反击呢,那么勾腕、托肘、指弹、反点、拿臂、斜格,倒踢,七种方法,每一种都可将之化解了。”齐乐摔得背臂俱痛,正没好气,说道:“你现下再说,又有何用?”澄观道:“是,师叔教训得是。都是做师侄的不是。倘若我事先说了,师叔就算不想为难她,只要会避,也不致于摔这一跤。”

  齐乐心念一动:“这二人凶得很,日后再见面,她们一上来就拳打脚踢,倒是难以抵挡。澄观他功夫这么好,又愿意教我,我岂不是正好可以学上一学!”说道:“你刚才用手指弹了弹,是什么功夫?”澄观道:“这是‘一指禅’功夫,师叔不会吗?”齐乐道:“我不会。不如你教了我罢。”澄观道:“师叔有命,自当遵从。这‘一指禅’功夫,也不难学,只要认穴准确,指上劲透对方穴道,也就成了。”齐乐想起双儿的点穴大法,大喜道:“那好极了,你快教教我。”澄观道:“师叔的易筋内功,不知练到了第几层,请你弹一指试试。”齐乐道:“这个一定要配内力?我没学过啊……”澄观道:“原来师叔没练过易筋经内功,要练这门内劲,须得先练般若掌。待我跟你拆拆般若掌,看了师叔掌力深浅,再传授易筋经。”齐乐道:“般若掌我也不会。”澄观道:“那也不妨,咱们来拆拈花擒拿手。”齐乐道:“什么拈花擒拿手,可没听见过。”澄观脸上微有难色,道:“那么咱们试拆再浅一些的,试金刚神掌好了。这个也不会?就从波罗蜜手试起好了。也不会?那要试散花掌。是了,师叔年纪小,还没学到这路掌法,韦陀掌?伏虎掌?罗汉拳?少林长拳?”他说一路拳法,齐乐便摇一摇头。澄观见齐乐什么拳法都不会,也不生气,说道:“咱们少林派武功循序渐进,入门之后先学少林长拳,熟习之后,再学罗汉拳,然后学伏虎拳,内功外功有相当根底了,可以学韦陀掌。如果不学韦陀掌,那么学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齐乐口唇一动,便想说:“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会。”随即忍住,知道海大富所教的什么大慈大悲千手式,十招中只怕有九招半是假的,这个“会”字,无论如何说不上。只听澄观续道:“不论学韦陀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聪明勤力的,学七八年也差不多了。如果悟性高,可以跟着学散花掌。学到散花掌,武林中别派子弟,就不大敌得过了。是否能学波罗蜜手,要看各人性子近不近。像净济、净清那几个师侄,都在练习罗汉拳,他们的性子不近于练武,进境慢些。再过十年,净清或许可以练伏虎掌。净济学武不大专心,我看还是专门念《金刚经》参禅的为是。”齐乐倒抽了口凉气,说道:“从少林长拳练起,一路路拳法练将下来,练成这一指禅,要几年功夫?”澄观道:“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记载的。五代后晋年间,本寺有一位法慧禅师,生有宿慧,入寺不过三十六年,就练成了一指禅,进展神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灵兴禅师,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那都是天纵聪明、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好生佩服。前辈典型,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齐乐道:“你开始学武,到练成一指禅,花了多少时候?”澄观微笑道:“师侄从十一岁上起始练少林长拳,总算运气极好,拜晦智禅师座下,学得比同门师兄弟们快得多,到五十三岁,于这指法已略窥门径。”

  齐乐道:“你从十一岁练起,到了五十三岁时略,略窥门径,那么总共练了四十二年才练成?!”澄观甚是得意,道:“以四十二年而练成一指禅,本派千余年来,老衲名列第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老衲的内力修为平平,若以指力而论,恐怕排名在七十名以下。”说到这里,又不禁沮丧。齐乐大为失望,忍不住道:“人家小姑娘只练得一两年,你要练四五十年才胜得过她,实在差劲之至。”澄观早想到了此节,一直在心下盘算,说道:“是,是!咱们少林武功如此给人家比了下去,实在……实在不……不大好。”齐乐一想到日后若是还要再遇阿珂她二人,免不得又要动手,可又未必打得过她们,那两人又十分不讲理,便道:“什么不大好,简直糟糕之极。”

  澄观老脸通红,却以为齐乐是在指责自己少林武功,于是十分惶恐,连连点头,道:“师叔指点得是,待师侄回去,翻查般若堂中的武功典籍,看有什么妙法,可以速成。”齐乐一听有转机,喜道:“是啊,你倘若查不出来,咱们少林派也不用再在武林中混了。不如请这两位小姑娘来,让那大的做方丈,小的做般若堂首座。由她二人来传授武功,比咱们那些笨头笨脑的功夫,定是强得多了。”澄观一怔,问道:“她们两位女施主,怎能做本寺的方丈,首座?”齐乐吓他道:“谁教你想不出武功速成的法子?方丈丢脸,你自己丢脸,那也不用说了,少林派从此在武林中没了立足之地,本寺几千名和尚,都要去改拜两个小姑娘为师了。大家都说,花了几十年时光来学少林派武功,又有什么用?两个小姑娘只学得一年半载,便喀喇、喀喇,把少林寺和尚的手脚都折断了。大家保全手脚要紧,不如恭请小姑娘来做般若堂首座罢。”这番言语只把澄观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手不住发抖,颤声道:“是,是!请两位小姑娘来做本寺的方丈、座首,唉,那……那太丢人了。”齐乐道:“可不是吗?那时候咱们也不叫少林派了。”澄观问道:“那……那叫什么派?”齐乐道:“不如干脆叫少女派好啦,少林寺改成少女寺。只消将山门上的牌匾取下来,刮掉那个‘林’字,换上一个‘女’字,只改一个字,那也容易得紧。”澄观脸如土色,忙道:“不成,不成!我……我这就去想法子。师叔,恕师侄不陪了。”合十行礼,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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