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皱起眉头,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说道:“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是个大糊涂蛋,我要他呈缴经书,他竟说好几年前就不见了。我派侍卫到他家搜查,一无踪迹,我已将他下在天牢,叫人好好拷问,到底是当真给人盗去了,还是他隐匿不肯上缴。”齐乐道:“就怕也是老虔婆派人去弄了来,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心想:“这可不是冤枉毛东珠,那明抢暗偷之人,多半便是瘦头陀了。”康熙道:“老*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此刻毫无线索可寻。她干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得到经书之后,必已陆续偷运出宫,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那就难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要寻找大清龙脉的所在,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无用。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那就太平无事。咱们又不是去寻龙脉,只消不让人得知,那就得了。不过失了父皇所赐的经书,倘若从此寻不回来,我实是不孝。哼,建宁公主这小……小……”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嘱咐他的话。康熙回思当日的言语,心中又一次想到:“摄政王雄才大略,所见极是。”向齐乐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虽然忠心,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不能说宝库。这小子日后年纪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心。。”
齐乐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突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虔婆是吴三桂派进宫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啦。”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叫道:“传尚衣监!”过了一会,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
康熙问道:“查明白了吗?”那太监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细查过,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京城里织造的。”康熙嗯了一声。齐乐这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查瘦头陀的来历。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到什么了。”那太监又道:“不过那套男子内衣裤,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熙脸上现出喜色,点点头道:“下去罢。”那太监磕头退出。
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齐乐道:“怎么说?”康熙道:“吴三桂以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管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齐乐道:“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错。”康熙沉吟道:“倘若老*人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你多带侍卫,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齐乐道:“是,皇上放心。最好我能将那二人都抓了来,好给太后出这口气。”康熙拍拍齐乐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为难了。不过咱们小皇帝、小大臣,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让那批老官儿吓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紧。”齐乐道:“皇上年纪虽小,英明远见,早已叫那批老官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您再料理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康熙哈哈大笑,说道:“**的,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齐乐笑道:“是,是。”也不去跟他解释自己是故意瞎说玩的。
齐乐辞了出来,刚出书房,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齐副总管,康亲王想见您,不知齐副总管有没有空?”齐乐问道:“王爷在哪里?”那侍卫道:“王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齐乐道:“亲自来了?”那侍卫道:“是。”齐乐笑道:“走。”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出神,眉头皱起,深有忧色。他一见齐乐进来,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她手,说道:“兄弟,多日不见,可想杀我了。”
齐乐知他为了失却经书这事有求于已,但见他如此亲热,也自欢喜,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卑职还不巴巴的赶来么?你这样给面子,却自己来找我。”康亲王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就怕兄弟没空。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齐乐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么急事,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
两人携手出宫,乘马来到王府。康亲王隆重款待,极尽礼数,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康亲王邀她到书房之中,说些闲话,赞她代皇上在少林寺修行,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她年纪轻轻,竟已做到御前侍卫总管、骁骑营都统,前程实是不可限量。齐乐谦逊一番,说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自己人,什么都不用瞒你,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齐乐既有把握助他,便不着急,康亲王这老头又好玩得很,故意逗他,笑道:“王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铁帽子王,皇上正在信任重用,有什么大祸临头了?”康亲王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满清进关之后,每一旗旗主,先帝都赐了一佛经。我是正红旗旗主,也蒙恩赐一部。今日皇上召见,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可是……可是我这经书,却不知如何,竟……竟给人盗去了。”齐乐满脸惊讶,说道:“真是稀奇!金子银子不妨偷偷,书有什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值钱得很?”康亲王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的赐物,委实是大不敬。皇上忽然要我呈缴,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要追究此事。兄弟,你可得救我一救。”说着,站起身来,请安下去。齐乐急忙还礼,说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折杀了小人?”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兄弟,你如不给我想个法,我……我只好自尽了。”齐乐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我明日将这件事奏明皇上,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番,哪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摇头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真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贬作庶人,我也已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镶监旗旗主鄂硕克哈因为丢了赐经,昨儿给打入了天牢,听说很受了拷打,皇上派人严审,那部经书到底弄到哪里了。”说着脸上的肌肉抖动,显是想到了身入天牢,备受苦刑的惨酷。齐乐见逗他也差不多了,便道:“这部经书当真如此要紧?是了,那日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二章经什么的。王爷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脸上忧色更深,说道:“正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家,太后什么都不要,单要经书,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到没有?”齐乐道:“找是找到了。可当时就已经交上去了,不知王爷要我办什么事?”康亲王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口,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齐乐正色道:“王爷但说不妨。你当齐乐是朋友,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书我齐乐借去瞧瞧,却不小心弄丢了。皇上这几天喜欢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王道:“多谢兄弟的好意,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是眼望齐乐,瞧着她脸上的神气。
齐乐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辫子,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姿势,说道:“已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齐乐问道:“能造得一模一样?”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齐乐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想法子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佳音便了。”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自送她到门外,又不住叮嘱她务须小心。
齐乐回到屋中,将几部经书来回又检查了几次,确认所有羊皮自己都已取出,便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外面再包了层油布,贴身藏好。次日清晨,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粘上封皮,揣在怀中,径去康亲王府。
康亲王一听她到来,三脚两步迎了出来,握住她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齐乐愁眉苦脸,摇了摇头。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今日未能成功……”齐乐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假冒不成。”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她一把抱住,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
齐乐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问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全身发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咱们立刻开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几天。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齐乐摇头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那部,除了封皮颜色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康亲王道:“就是封皮颜色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齐乐道:“这个容易,你将这部经书换个封皮,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里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要牵累到兄弟。”齐乐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小兔崽子也不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康亲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她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齐乐回到宫中,另行拿了两部经书,去寻胖头陀和陆高轩。她想正黄旗的经书上浸满了毒水,给桑结喇嘛抢去了;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剩下五部之中,镶黄、正白两部从鳌拜家抄来,镶蓝从毛东珠的柜中取得,这三部书她都见过的,这时她如在洪教主身边,呈上去可大不妙。正红旗的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镶红旗的从瑞栋身上取得,毛东珠虽知来历,却也不妨。于是交给胖陆二人的是一部正红,一部镶红。胖陆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她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当真喜从天降。齐乐道:“陆先生,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吴三桂知道另外几部经书的下落,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胖尊者,你护我去再为教主立功。”胖陆二人欣然答应。胖头陀道:“陆兄,白龙使立此大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豹胎易筋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人送到云南来。”陆高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教主这大位,日后非传给他不可。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胖兄再服。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发作,属下有解药在手,宁死也决不先服。”齐乐笑道:“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她本想让陆高轩回去后对方沐二人多加照拂,可又怕物极必反,引来洪安通不快,反害了她二人,便作了罢。陆高轩大喜,躬身道:“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比南山。”
她回宫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齐乐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哈尼番,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齐乐取钱赏了太监,想道:“皇上封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他的脑袋。鳌拜也是官封少保,对,还有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啧……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可得死命推辞。”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我这次去云南,你要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罢。”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就是没学问了。锦囊妙计,是封在锦囊之中的,天机不可泄漏,怎能先跟你说?”齐乐囧道:“是。”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向齐乐望了一眼,吩咐进见。建宁公主一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南,求你收回圣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