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听到这里,手心中全是冷汗,暗想我还真没想要好好保护建宁那丫头。她问道:“后来怎样?”沐剑屏道:“我哥哥叫我假扮宫女,混到公主身边行刺,他们在外接应,一等我得手,就救我出去。赤龙副使听到了他们的计策,对我说,白龙使负责保护公主,倘若杀了公主,只怕要连累了你,我想这话不错,想来跟你商量。不料给柳师傅知道了,一刀就将赤龙副使杀了。”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发抖,显是想起当时情景,兀自心有余悸。齐乐紧紧握住沐剑屏手,安慰道:“别怕,别怕。你都是为了我,多谢你得很。”沐剑屏泪水滚下面颊,抽抽噎噎的道:“可是还没等见到你,前天晚上,我们住的地方忽然给吴三桂手下的武士围住了。他们来的人很多,武功很高的人也有二十多个,我们寡不敌众,敖师哥当场给杀了。我哥哥、柳师傅、还有我自己,都让他们捉了。”齐乐惊道:“敖师兄给老乌龟杀了?!可惜……”她似想起什么,又问,“你给他们拿住之后,怎么又能去行刺吴三桂?”沐剑屏道:“行刺吴三桂?我没有啊。我当然想杀了大汉奸,可是……可是这些坏人给我戴了脚镣手铐,我又怎能行刺?”齐乐越听越奇,问道:“你前天晚上就给捉住了?这两天在哪里?”沐剑屏道:“我一直给关在一间黑房里,今天他们带我去关在那地牢里,过得不久,你就来了。”齐乐隐隐知道不妙,显已上了夏国相的大当,只是其中关窍,却想不出来,既想不去,便干脆先不想,眼下还是先安慰沐剑屏。齐乐拉起她手来,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我真该死,自己的好老婆给吴三桂捉去了,竟也毫不知情,也不早些去救!”沐剑屏忙拉住她手,说道:“不,我不要你打自己、骂自己。”齐乐又拿起她手,轻轻在自己脸颊上打了一下,说道:“总之是我不对。我只当你们还在神龙岛上……”沐剑屏反拉住她手,道:“你这不是救了我出来吗?不过咱们可得赶快想法子,怎生去救哥哥和柳师傅。”齐乐点点头,拼命燃烧脑细胞,想那夏国相为甚么要小郡主来冒充宫女。她沉吟半晌,道:“今天吴三桂给人行刺,受伤很重,不是你刺的?”沐剑屏道:“自然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吴三桂,他会死吗?”齐乐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分来历,有没有跟他们说?”沐剑屏道:“没有。我甚么也不说,审问我的武官很生气,问我是不是哑巴。齐姊姊,你从前也说过我是哑巴。”齐乐在她脸上轻轻一亲,道:“你是我的亲亲小哑巴,我还说要在你脸上雕一朵花呢。”沐剑屏又羞又喜,眼光中尽是柔情,却不敢转头去瞧她。齐乐心中有了想法,又亲了沐剑屏一下,说道:“亲亲好老婆,你在这里待着,我得去跟人商量商量,怎生救你哥哥和柳师傅。”
她当下来到西厢房,召集天地会群雄,将这些情由跟众人说了。徐天川等一听,均觉其中大有蹊跷。玄贞道:“莫非咱们假装杀了罕帖摩的把戏,给吴三桂瞧出了破绽?”钱老本道:“吴三桂不知从何得到讯息,半夜里去擒拿沐王府的朋友?”齐乐心念一动,道:“沐王府有个家伙,名叫刘一舟,此人跟我有梁子,为人又贪生怕死,也不知是不是他通风报讯。”祁清彪道:“依我推想,大汉奸决不是疑心齐香主跟沐王府的人本来相识,那只是误打误撞,事有巧合。”齐乐忙问:“怎地误打误撞,事有功合?”祁清彪道:“行刺大汉奸的,多半真是公主身边那宫女王可儿,大家都这么说,不能无中生有的捏造。”齐乐道:“是,那王可儿确是失了踪,定是给大汉奸逮去了。”祁清彪道:“大汉奸自然料到公主会派齐香主去要人,碍着公主和钦差大人的面子,他不能不放人,却又不甘心就此放了刺客。恰好沐家小郡主给他们逮着,他们就说这是刺客。齐香主到牢里一看,自然认得她不是王可儿。这一来,齐香主便束手无策了。”
齐乐一拍大腿,说道:“对,对,究竟祁三哥理路清楚。我居然认得沐家小郡主,一定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件事大汉奸问起来,倒也不易搪塞。”祁清彪道:“齐香主,事已如此,那只好跟吴三桂硬挺。你跟他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圣旨,才跟沐家结交的。”齐乐给他一语提醒,当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放了吴立身这一干人,的的确确是……”说到这里,立即住嘴,心想:“皇上亲口下旨,要我释放吴立身等人,这话却不能说。”转口道,“我虽可说奉的是皇帝圣旨,就怕骗不过这大汉奸。”钱老本道:“真要骗倒大汉奸,自然不易。不过齐香主只须一口咬定是皇帝的主意,大汉奸就算不信,那也无可奈何。总而言之,齐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一等离了云贵两省,就不怕他了。”徐天川点头道:“这计策甚高。大汉奸做了亏心事,不免疑神疑鬼,担心小皇帝会知道他造反的阴谋。”齐乐道:“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保护公主,却想来刺死她,也太不讲义气。要是吴立身吴二哥在这里,一定不会赞成。”祁清彪道:“他们知道齐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是当真忠心给鞑子皇帝办事,因此没顾虑到此节。咱们天地会和沐王府虽然打赌争胜,但大家敌忾同仇,柳大洪等又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说到如何拯救沐剑声、柳大洪等人,此事殊非容易,群雄都想不出善策。商议良久,齐乐道:“这些法子恐怕都不管用,待我见了大汉奸后,再瞧有没有机会。”群雄辞出后,齐乐来到九难房中问安,九难隔了一会,问道:“那大汉奸伤势如何?”齐乐道:“伤得很重。弟子刚才见到了他,他昏迷不醒,只怕未必能活。”九难脸上喜色一现,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低声道:“须得让他知道。”齐乐一想既知,她多半是想让吴三桂知道阿珂是他女儿,这事她也不好指责,只得暗叹一声,退了出去。
她忙了一天一晚,实在倦得很了,回到房中,跟沐剑屏说得几句闲话,抱着她倒头便睡。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锁文=.=
☆、歌喉欲断从弦续 舞袖能长听客夸
次日齐乐去探吴三桂的伤势。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接待,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王爷伤势无甚变化,此刻已经安睡,不便惊动。齐乐问起夏国相,说道正在带兵巡视弹压,以防人心浮动,城中有变,再问吴应熊的伤势,也无确切答复。
齐乐隐隐觉得,平西王府已大起疑心,颇含敌意,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定难成功,只怕激得王府立时动手,将众人小命都送在昆明。
又过一日,她正在和钱老本、徐天川、祁彪清等人商议,高彦超走进室来,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齐乐心道:“陈圆圆么?我也没与阿珂走得很近,她怎知道找我救阿珂的?”她边想着边接过高彦超呈上的一个黄纸信封。她看完信后,问道:“那道姑在外面么?”高彦超答道:“就在外面。”齐乐点点头,与众人吩咐了一阵,便自去了。
她来到大门侧的耳房,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守门的侍卫大声叫道:“钦差大臣到。”那道姑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齐乐道:“这便走吧。”那道姑有些吃惊,嗫嚅道:“难怪……难怪……。”齐乐点点头,便和那道姑出得门来,同坐一车。
那道姑指点路径,马车迳向西行,出了西城门,又行了三里多路,折而向北,道路狭窄,仅容一车,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那道姑道:“到了。”齐乐跳下车来,随着那道姑进庵。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一树紫荆,殿堂正中供着一位白衣观音。
那道姑引着她来到东边偏殿,献上茶来,齐乐揭开盖碗,一阵清香扑鼻,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八色细点,也都是极难得的精细。那道姑奉上点心后,便即退出。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烧的是名贵檀香,齐乐也算是识货之人,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息。“啧……”就这茶点熏香,便是价值不菲,这出家可真出的……齐乐心中啧啧两声。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走进一个女子,向齐乐合什行礼,说道:“出家人寂静,参见齐大人。”语声轻柔,说的是苏州口音。这女子四十岁左右年纪,身穿淡黄道袍,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齐乐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她手捧茶碗,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万没想到陈圆圆竟真动人如斯。那女子微笑道:“齐大人请坐。”齐乐这时才回过神来,这可是阿珂她娘!心中默默把自己鄙视了一番。应道:“是。”尽量不去看陈圆圆,坐入椅中。
天下男子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陈圆圆生平见得多了,自是不以为意,但齐乐竟只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惊艳了片刻,她不由得心中便对齐乐高看两分。
陈圆圆伸起衣袖,遮住半边玉颊,嫣然一笑,登时百媚横生,随即庄容说道:“齐大人见信之后,立即驾到,小女子实是感激……”齐乐摆摆手,说道:“阿珂毕竟是我师姊……”陈圆圆也略感惊讶,低声道:“齐大人好聪明,我本待不说,可是你自己猜到了。”齐乐道:“你二人相貌很像,我以前只当师姊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是貌美的,可如今见了,才知远不及……你。”陈圆圆脸上微微一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便如是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低声问道:“你叫阿珂做师姊?”齐乐道:“是,她是我师姊。”当下毫不隐瞒,将如何和阿珂初识、如何给她打脱了臂骨、如何拜九难为师、如何同来昆明的经过一一说了。
陈圆圆静静的听着,待她说完,轻叹一声,低吟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红颜祸水,眼前的事,再明白也没有了。齐大人前途远大……”齐乐摇头道:“红颜祸水'这句话,我倒也听过,可天下倘若没那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大家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这才投降清朝,可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陈圆圆,他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陈圆圆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说道:“多谢齐大人明见,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齐乐急忙回礼,道:“其中详情,还请细说。”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细细诉说。”齐乐道:“是。”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房中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陈圆圆道:“大人请坐。”待齐乐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墙边,将琵琶摘了下来,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做‘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大人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齐乐笑道:“可不是什么有污清听,在下自当洗耳恭听。”陈圆圆微笑道:“大人过谦了。”当下一调弦索,叮叮咚咚的弹了几下,说道:“此调不弹已久,荒疏莫怪。”齐乐道:“不用客气。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唱了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归天,平西王和满人联兵,打败李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皇帝戴孝。平西王所以出兵,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齐乐点头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倘若是我齐乐,也会这般做的。”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小娃娃,也跟我来调笑。”但见她神色俨然,才知她言出由衷,不由得微生知遇之感,继续唱道: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不好,是他自己不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齐乐道:“是啊,他怎么高兴得起来?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功劳。”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