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化喝道:“还打不打?”瘦头陀道:“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你打我不赢。”老叫化道:“现今呢?”瘦头陀摇头道:“现今我打你不赢,罢了,罢了!”忽地跃起,向墙壁猛撞过去,轰隆一声响,墙上穿了个大洞,连着那伙计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
胖头陀叫道:“师哥,师哥!”飞跃出洞。陆高轩道:“齐大人,我去瞧瞧。”脚前头后,身子平飞,从洞中跃出,双手兀自抱拳向齐乐行礼,姿式美妙。众人齐声喝采。徐天川、钱老本等均想:“齐香主从哪里收了这两位部属来,武功竟如此了得?比之我们高出十倍。”
那书生拱手道:“少陪了。”从大门中快步走出。
齐乐向老叫化拱手道:“这位兄台,让他们走了罢?”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老叫化呵呵笑道:“多有得罪。”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也不见他推宫解穴,只一抓之间,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齐乐道:“多谢。”吩咐赵齐贤、张康年先行回去。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问道:“这姑娘是齐香主的心腹之人?”齐乐道:“是,咱们什么事都不必瞒她。”老叫化道:“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忠肝义胆,人所难及。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忠心护主,齐兄弟的一双眼珠已不保了。”齐乐拉着双儿的手,道:“对,对,幸亏是她救了我。”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徐天川走上一步,对老叫化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老叫化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齐乐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认的诗句,便接着念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老叫化念道:“松拍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齐乐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啊!”忽地她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双掌,道,“你老是吴六奇吴大哥!”齐乐这么一叫,众人都愣了一愣,老叫化点头道,“兄弟吴六奇,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今日和齐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十分欢喜。”齐乐喜道:“兄弟齐乐,现忝任青木堂香主。”众人听得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铁丐”吴六奇,都是又惊又喜,一齐恭敬行礼。徐天川等各通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话。
天地会对这“洪”字甚是注重。一来明□□的年号是“洪武”,二来这“洪”字是繁写“汉”字少了个“土”字,意思说我汉人失了土地,为胡虏所占,会中兄弟自称“洪英”,意谓不忘前本、决心光复旧土。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也不统率本堂兄弟,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是会中十分尊崇的职份,仅次于总舵主而已。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甚是隐秘,连徐天川、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没想到齐乐居然能喊出他的名字,都暗中称奇。
吴六奇笑道:“齐香主,你去云南干事,对付大汉奸吴三桂。总舵主传下号令,命我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我一接到号令,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到云南暗中相助。不过齐香主处置得当,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诸事化险为夷,我们洪顺堂帮不上什么忙。前几天听说齐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兄弟便化装前来,跟各位聚会。”
齐乐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六奇笑道:“齐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四海无不知闻。大伙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齐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齐乐笑道:“这些家伙狗屁倒灶,输了钱就混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我还得多谢你呢。”吴六奇哈哈大笑。
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齐乐简略说了。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北上,打上北京。”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势,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齐乐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一来给关夫子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他一生罕遇敌手,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天地会忠于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齐乐心中却打着小九九:“台弯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郑克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一路,那么他也成了反贼,要不……给师傅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唉,算了……郑家是天地会主子他们肯定不肯动手的。”
吴六奇岔开话头,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齐乐含糊以应,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于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少服人,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兄弟自愧不如。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怎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
齐乐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齐乐失散后,到处寻找,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于是跟着来到北京,齐乐派去向她传讯的人,自然便没遇上。那时齐乐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后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齐乐做了鞑子的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土的衣服穿了,混在骁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场中遇险,这才挺身相救。
这丫头居然为了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跨了那么多省!千山万水的……齐乐心中感激,搂住了她,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想去嫁人了。”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去嫁人的。”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青楼内排设筵席,替吴六奇接风。饮酒之际,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此刻天色尚早,两位且慢慢喝酒。待兄弟先布置一下,可莫让他们走了。”出去吩咐部属行事。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两艘小船。三位香主同坐一船。小船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莫七八里地,小船便即停了。一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
齐乐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江面上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齐乐点点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一边飞奔,一边呼叫:“李自成……李自成……你缩头缩脑,躲在哪里……李自成,有没有胆子出来……李自成……”却是日间赌场那书生的声音。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老子送你小命,是不是?”
那书生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糊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杀人过百万,哪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雳,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一声,挥杖便向书生打去。那书生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书生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浆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人江中。齐乐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塽,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小船慢慢划近,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二十招,便会死在这书生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齐乐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傅帮我爹爹。”郑克塽道:“好。师傅,请你把这个小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入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那书生的“灵台穴”。那书生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侧身回剑,架开敌刃,铛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冯锡范喝问:“什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齐乐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纳,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喝道:“打便打,多说什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厢李自成和那书生仍是恶斗不休。郑克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相助。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书生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处,书生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阿珂和郑克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书生一惊,长剑竟然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那书生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