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毒？”宫逸凡见宫明峰不说话，少不得开口了。
阮云罗和唐青扬对望了一眼，唐青扬道：“是百虫血。”
“是鸩羽的人！”宫逸凡几乎脱口而出。
众人听了这话议论纷纷，都是在谴责鸩羽言而无信，刚说了要收手，这会儿连老人都不放过。
“鸩羽杀人必有鸩羽钗。”施云岫轻轻地说。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宫家人立刻开始寻找鸩羽钗。遍寻无果，宫逸凡只好让人停手，转头看着家主宫明峰。
宫明峰的神情很悲伤，但是并没有落泪。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向武林众人解释，宫家突然遇到这种事，自然要牵扯大量精力，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希望众位武林同道不要介意。
这种事情众人自然都清楚，因此纷纷表示办理丧事为主，不用顾念他们。
一批一批的人离开，宫家人由宫逸凡负责，已经开始张罗搭灵棚，买棺材等事宜。宫明峰将明镜大师等人请进了寿云堂的厢房里。
“宫家遇到这种事，少不得要麻烦几位帮忙了。”宫明峰开门见山道。
施云岫看了一眼其他几人，并没有率先说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明静大师双手合十道：“宫施主，遇到这种事，我等自然要帮忙。老夫人在武林中也颇具威望，她的离世我等都感到遗憾。”
“多谢大师。”宫明峰的目光从明静大师的脸上扫过，落到了施云岫的脸上。“施姑娘，今次我宫家承办武林大会，却出现诸多纰漏，是我宫家准备不足，我这里先向你告罪了。”
宫明峰虽然是一家之主，但是在武林圣者面前，身份还是要低一等的。
施云岫急忙道：“宫家主何须如此客气。武林大会才进行一天，就出了这么多的乱子，显然是武林中出了问题，关宫家何事？这些事稍后我会和明静大师、真一道长、镜月师太好好商量一下。眼下要紧的是老夫人的丧事。”
“家母中毒而死，我宫家自然要尽力找出凶手。”宫明峰恨声道。
“宫家主不认为是鸩羽所为吗？”施云岫问。
宫明峰摇头。“若是今天之前，我自然会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不会了。”
施云岫饶有兴致地挑眉。
宫明峰继续道：“我相信魔尊后人的为人。”
“魔尊后人，这身份真是好用啊！”施云岫忍不住在心里叹道。
真一道长也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此事还存在诸多疑点，切不可草率行事。”
几人又商议了一下，施云岫提出要去宫家老夫人的房间里看看。她是女子，倒也方便。宫明峰于是指派了宫洛语陪着她。
宫家老夫人的房间里，施云岫不意外地看到了等着自己的宫怀羽。
“五小姐呢？”
宫怀羽笑了笑。“五姐跟着大姐张罗丧事呢，抽不开身。”
施云岫偏了偏头，嘴角也挂着笑意。“见我一面那么重要吗？”
“你知道什么叫咫尺天涯吗？”宫怀羽不答反问。
施云岫转身，打量着这房间里的摆设。古朴的陈设，显示着低调的奢华。
身后人靠近，施云岫感觉到了，却没去在意。腰已经被身后的人圈紧，宫怀羽的气息就在她的后脖颈处，带着灼热。
“你的祖母死了，你居然还有这份心思？”施云岫没动，任由背后的人将自己拉进怀里。
“你知道我杀了她。我恨她，我回到宫家就是为了向她复仇。”宫怀羽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施云岫垂眸，身后这个女子心里是有恨的。这一点她在第一次见到宫怀羽的时候就觉察到了。
宫怀羽是个城府很深的女子。她能够很好地伪装自己的情绪，让人无法捉摸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施云岫看中宫怀羽的才能，却不想要这份恨意。
用别人的命来消除这份恨意。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施云岫总是这样问自己。
直到她查到梵天楼可能与宫家有关。她不想报仇，她是武林圣者，不能有恨。可是……她总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人生七苦，她又怎么能够免俗？
魔障起，善念消。
施云岫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宫怀羽杀死亲人还可以心安理得，可是她不行。
不能有恨。
“为什么没有放鸩羽钗？”施云岫的声音再度响起。
曾经身为鸩羽的首领，宫怀羽的手里自然会有鸩羽钗。如果要嫁祸鸩羽的话，这是最好的道具。
身后的声音透着自嘲的味道。“你信吗？我并没有想嫁祸鸩羽。”
百虫血并非鸩羽特有。只要懂得配制毒药的道理，谁都能配制出百虫血。
“杀了仇人，你的恨意是不是全消了？”
“你怕我会继续杀戮下去？”宫怀羽轻笑。“我不是嗜杀之人。老夫人有句话说得对，宫家的男人都是不成器的。无论如何，我总还顶着宫家的姓氏。”
施云岫终于回头，迎上了宫怀羽的双眸。平静的眸对上平静的眸，她们彼此有情，却也彼此生隙。
“你要整个宫家？”柔嫩的唇被对方温热的手指抚触，施云岫却丝毫不为所动。
“还有你。”宫怀羽的手指轻轻滑过怀中人精致的五官。出口的话带着魅惑。
施云岫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举到宫怀羽面前。“你交给越凌前辈的册子，完璧归赵。”
宫怀羽接过册子，心里却跳得厉害。不需要问，她已经从施云岫脸上的表情看到了答案。
“宫家勾结幻宫，建梵天楼，以幻术谋害武林中人。我施家一门为破解梵天楼几近灭门！”施云岫虽然心中无恨，说到这里不免声音也有些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既然宫家老夫人已经死了。我不会报仇。怀羽，你我从今以后恩怨全消，我……”后面的话竟然被宫怀羽伸手捂住。
施云岫不解，这般孩子气的举动怎么会是宫怀羽做得出来的？
“我最怕你说恩怨全消这四个字。你对我有情也好，有恨也好，我都可以接受。唯独这恩怨全消，我不接受。”宫怀羽真的怕施云岫从此走出她的视线，走到她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何苦呢？”施云岫叹了口气。唇上的手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对方的唇。施云岫闭了闭眼，怎么又到了这步田地？
一吻结束，两个人却都是一副清冷的表情。
宫怀羽暗自握紧了拳。她已经可以感觉到施云岫的冷淡。这般的唇舌纠缠，对方却完全没有动情，这说明什么？
“你终于明白了？”施云岫轻轻抹了抹自己的唇，平淡道：“我曾经对你有情，但那只是曾经。怀羽，你能接手宫家，以武林圣者的立场来看，我是乐见其成的。别让我失望。”
施云岫离开了宫怀羽的怀抱。宫怀羽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终于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无法重新获得了。
“是因为谢别梦吗？”她不甘心。
“我和小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算是施云岫的回答。
宫怀羽明白，施云岫的意思是谢别梦从来都不是后来的那个人。是啊，真正后来的人是她自己才对。可是……她明明已经得到了施云岫的心，为什么会失去呢？复仇。为了复仇，她接近了鸩羽，又背叛了鸩羽。她以为，自己有心机、有手段，复仇之后中会重新得到施云岫的。但是她忘了，论心机、论手段，施云岫又何尝输过人？
“我不甘心。”宫怀羽坦言道。
施云岫轻笑，笑容中带着疲惫。“是啊，你不甘心。可是这世上不甘心的事有多少？施云岫也好，宫怀羽也罢，不过三千世界一粒微尘，凭什么事事如愿呢？”
宫怀羽不甘心，施云岫又何尝甘心？自己的结局，从开始就可以预见。为什么她该如此？她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第四十五章 甘愿
施云岫回到楼燕岚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饭之后。
“吃饭了吗？”楼越凌问。
施云岫点头。先走到床边看看脸色依旧很难看的楼燕岚，“燕燕明早就会醒的是吧？”她绝对相信阮烟罗的医术，可是看着楼燕岚这样无助地躺在床上，她就是感到不安。曾经，自己的家人也这样躺在床上，多少人向她保证过这些人都没事，可最终他们还是一个个离她而去了。她终究不是圣人，这样的伤痛她忘不掉，放不下，只能埋在心底。
阮烟罗笑了笑，“别担心，燕燕最近也是有些过度操劳了，趁着这个机会多睡会也无妨。”阮烟罗低头看着楼燕岚，“其实百虫血的毒已经解了。她的脸色这么难看都是小枝的功劳。”
听到这话，施云岫终于放心。
“明天燕燕醒了之后，你们几人也不用都聚在这里了。多和家人聚聚吧，机会难得。”房间里的蜡烛忽明忽暗，映得施云岫那张美丽的脸庞有些明灭难明。
阮烟罗看了看身边的曲红绫，曲红绫微微摇了摇头。阮烟罗低下头，将心里的话咽了下去。而厉蕖枝则一直守在床边，她的眼中只有楼燕岚。
一旁的阴影中，谢别梦静静地站在那里。施云岫进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现身。她知道施云岫已经发现了她。
果然，施云岫交代完其他几人后，转头望向了她。
“过几天你又要出场了。”
谢别梦的表情有些怪异。一旁的阮烟罗和曲红绫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一起这些年，她们知道每当谢别梦露出这种表情，必然是施云岫要她去做一件她极度抗拒的事情。
只是，无论多么不愿意，只因为是施云岫交代下来的事情，谢别梦从来没有拒绝过。
“若得一人如此，想来也是此生无憾了。”晚上，阮烟罗在院子里轻轻地说。夜色皎洁，在这个还很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愈发的清冷。
“你是在羡慕别梦，还是在羡慕云岫？”女声从背后传来。
阮烟罗没有回头。这个声音她听了几年，想认不出都难。“都有吧。人生寂寞，总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的。”
曲红绫走到她的身侧，侧着头看她。“你才多大？说出来的话就这么沧桑。果然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阮烟罗脸上一红，有些怨念地瞪了身边女子一眼。随后却说：“难得你不意外那两人的感情。”
曲红绫挑了挑眉。“何必说我？你不也是坦然接受了？”
“我是大夫。”阮烟罗理直气壮道。
“咳……”曲红绫尴尬地咳了一声。“医者父母心。这话诚然不假。如此违背伦常的事情你都能接受得这么理直气壮。”
阮烟罗星眸半垂，绞着自己散下来的青丝道：“若是旁人，也许不会这么容易接受。可是那人是云岫。不知道怎地，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我都可以接受，也愿意理解。何况……”
“何况别梦与她怎么看都是珠联璧合的感觉。”曲红绫替她接着说道。
阮烟罗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在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曲红绫有些无奈地垂下肩，“烟儿，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白长的。别梦那样的人，可曾对别人假以辞色？再说，自从看到她们两人第一次双剑合璧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远比我们真的的更加亲近。”
“女子相恋……”阮烟罗喃喃说着，半晌，叹了口气。
女子相恋，无论如何的珠联璧合，终究是不被世人承认的。阮烟罗丝毫不怀疑那两人的洒脱和率性。她们当然可以不去理会世俗的眼光。但是，施云岫是武林圣者，而武林，是不会接受一个这样的女人作为圣者的。圣者，即是不允许有差错，不允许有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