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申侧头蹭了蹭浴巾,把脸颊的水渍蹭干,“哦?”臭景檀又搞什么鬼。“请公公再等一下,我很快就来。”
所谓的等一下,就让夏公公老人家喝了三盅茶,这茅房都跑了两趟了,才瞧见吴申穿着好一身围着帏裳的青色直领襦裙缓步出来。
“大人让老奴好等。”夏公公两三步上前,简直是要哭出来。
吴申慢慢在正座上坐下,“公公一上来就责怪善威啊。”左手招了招,朵儿赶忙上来替夏公公和吴申加上茶。
“哎呦,可不能再喝了!”夏公公随着吴申一同落座,把茶杯推去一边儿,“老奴是怕皇上等急了。”
吴申低着头,拿茶盖子轻轻推着沫儿,眼角余光瞥着夏公公,“皇上又是什么事儿?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这,老奴不好说。”夏公公老脸一红,悄悄观察着吴申。吴申表面上看似云淡风气,但越是这样,他越是紧张。吴申是姬遥舅爷的嫡亲孙女,算起来与姬遥也是表姐妹,沾亲带故的皇室子弟,从小又是和姬遥一同长大,姬遥怎么疼她,举国上下心里都有个数。偏偏这吴申不像姬遥那么浑球,姬遥除了看点武学,还真不见她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吴申却自小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古学经典、兵书器乐,样样精通,性子也沉稳冷静。长得又是白瓷人儿一般,除了不会武术,简直无可挑剔。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让人害怕她。吴申可不像宫里住着那位主子,成日的天上地下窜,深怕别人不晓得她是捣蛋大王,可姬遥单纯,谁人同她待上一阵,就晓得她的喜好。哪像吴申哟,清清冷冷的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公公在宫里德高望重,皇上也是缺不了你,既派得你来,想必也不是小事。但说无妨。”吴申瞧见夏公公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头大概也猜到肯定姬遥又是耐不住寂寞,要玩什么花样。
夏公公掏出手绢儿擦擦额上的汗,“老奴实是不敢说,要不,大人您亲自过目?”说罢就把黄澄澄的圣旨卷轴递在了吴申面前。
吴申这才放下茶杯盖,两手恭敬地接过圣旨,推开茶杯,放到桌案上,将圣旨慢慢铺展开来。
夏公公紧张得盯着吴申,两颊的汗滴豆大一般。朵儿好奇心极强,想瞧个究竟,却在还没看到圣旨内容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家主子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主...”
朵儿话还未说完整,就听到吴申强忍着怒气的声音,“公公请回吧。”顺便把圣旨轴也给卷好扔进了夏公公怀里。朵儿似乎能瞧见自家主子嘴角在微微地抽动。
“这,”夏公公一把老骨头,被卷轴打在胸口也是一痛,“大人的意思是...?”
“大晚上的,公公也该早点回去歇着了。”吴申瞧也懒得瞧他一眼,起身从侧厅回屋,只给他留得一个背影,“啊对了,公公替我转告景檀,明日就不去上朝了。”
艾玛这。夏公公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皇上祖宗诶,这个媳妇儿老奴实在是尽力了也给您讨不回来哟。不过谁叫您这么躁啊,这破主意也是,到底谁给出的!皇上祖宗这么多年了都没吱个声,怎么这一下子突然要纳妃了呢!就算要纳妃,也得给吴大人通个气儿啊,看看反应才下旨嘛,这让老奴来受这份气,哎。
第五章
南菱大练的皇宫今日出奇的平静。皇帝小祖宗不闹了,这是个恼人的事儿。
用于早朝的乾坤殿堆满了跪成一地的大臣,没有一个人嗑瓜子儿搓麻将,平常小皇帝老迟到,小祖宗到之前,这里简直就是个大卖场,凑成一堆乱七八糟。
世人皆知姬遥胡闹惯了,对国事不甚上心,早朝迟到也是常事,可就算是迟到,姬遥也从来没缺过一天的早朝。
夏公公在未央宫与乾坤殿间两头窜,老腿跑得直发抖。姬遥昨日拟诏完毕后就□□地睡下了,自以为吴申怎么都会答应自己的求婚,可惜事与愿违了。夏公公回来后她早就梦游神龙去了,又不敢打扰这小祖宗的睡眠,也不敢像姬遥一样就这么安心地去睡,只好慌着一颗心,怀里抱着被吴申退回来的圣旨,在未央宫殿外跪了一夜。
早晨叶儿一开殿门,还被夏公公吓了一跳。姬遥此时刚被伺候着穿上龙袍,睡醒不久,神思还迷迷糊糊,听叶儿说夏公公跪了一夜也是惊了一下,赶忙让人搀他进来赐座。
夏公公瞧见姬遥,又是发抖又是结巴,姬遥知道他是回来报信儿的,急的也是不得了,“哎呀你倒是说呀!”一巴掌狠狠拍向自己大腿。
“呜呜,皇上,您怎么罚老奴都行...”
这句话一出来,姬遥是明白了。
只是她的反应倒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并没有伤心地大哭大闹,也没有气急了上蹿下跳,更没有发怒地砸摔锅碗瓢盆儿。
只是紧紧拽着自己的裤腿儿布料,那手指甲都泛起了白,上齿的两颗小虎牙狠狠扣着下唇,似是要咬出血来。夏公公自小看她长大,瞧着这画面,也是心疼不已。“皇上您别这样儿,皇上您松口。”
姬遥并不理睬他,人踏着小碎步缓缓挪去了床上,砰一声倒在床上,还顺便把被褥也卷起来抱在怀里,背过身不让叶儿瞧见她脸色。“今日不早朝了。”
另一个宫女儿瞧着模样吓得浑身直颤,“皇上要死啦!要死啦!”被叶儿一巴掌盖住嘴,拎着耳朵提到外殿去了。
夏公公深叹一声造孽哟,唤来两个太监,扶着自己往乾坤殿走。
今日时辰尚早,乾坤殿只有三三两两几位大臣。宇王尊驾还未到,吴申昨夜便告知了今日不会来的,不然按平常状况,她可是永远第一位出现在乾坤殿的人。
夏公公的拂尘一挥,口气里竟带着些伤感,“今日皇上身体不适,暂毕早朝。”
在场的大臣们均是一惊,这小祖宗平日可健康红润了,上蹿下跳,哪有过小疾大病,于是忙追问,“皇上身体如何?请了太医否?”
夏公公摇摇头,“皇上家里事儿,大人们还是别问了。回去罢,回去罢。有事儿上奏的就以折子上交吧。”
为大练效命些许年的大臣们可是头一回遇上这事儿,瞧了瞧四周,竟没有吴申这根定神针在,仿佛都明白了什么。俱通通倒头就跪下,“臣等请命为皇上说媒!”
夏公公一口老血要喷出来,给强忍回去了,“得了得了,贤王性情如何,咱家猜大人们心里都有数,甭在这儿请命了,都回去伺候自家内子吧。”
这番话下来,大臣们却仍跪地不起,夏公公跪了一夜,老身未眠也是累得慌,不想再与他们扯东扯西,还不如回去瞧瞧皇上状况如何呢,于是也起身不再管这一地的大臣。
早有大臣派遣自家的下人跑去贤王府报信儿,吴申虽是比平常要晚了一些,也是起来了,正被朵儿伺候着穿衣,平日惯了早朝,今日也睡不安宁,到点儿就自然苏醒了过来。
听闻了某大臣家下人的口述,吴申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一点儿惊讶也无,细眉一挑,“呵,皇上闹小孩儿脾气这种三天两头儿都要发生一次的事儿,也劳烦你家大人惦记了。”
“贤王殿下,这回可不像往常的小闹脾气啊,皇上都不说话啦!听说一个人闷头倒在床上,连早朝都暂免了!现在乾坤殿内跪了一地请命的大人呢!”
听闻姬遥如此闷闷不乐,吴申睡了一夜安稳觉养出来的嫩红脸色稍稍一青,“请命?请什么命?”
“请...请给您说媒的命。”小厮也禁不住脸红起来。
吴申微叹一口气,扭头对着朵儿,“让吴二备车,去宫里看看。”这倒霉孩子,从小就没让她省心过。其实啊,举国上下都能看得出来姬遥那满腔爱意,她吴申能不晓得姬遥什么心思吗,只是姬遥这一次太着急了,吴申惯了和姬遥这么清清淡淡地相处,这么一桩圣旨下下来,打破这种和谐的局面,也打得她吴申一个措手不及,可原以为拒绝之后姬遥会大闹大吵一通便又恢复原状了,可现在看来,这小祖宗真伤心了。
吴二动作也是利索,吴申打理好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快马加鞭之下,用了比平常快上一倍的速度到了皇宫,入了门,一排得知消息的大臣围着吴申的马车,一路一路的请媒声,吵得吴申心里甚烦。
按规矩,入了正门便该下车下马步行前去觐见,可吴申这马车直接奔进了皇宫不说,还直往未央宫蹿,可没人敢拦。
“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吴申的马车垫了厚厚的棉垫,吴二就为了怕她颠簸着难受,可这快了一倍的速度,怎么也不能平平稳稳,吴申此时闯进未央宫门,直奔姬遥的大床,像是她自己靠腿跑过来一般大喘气儿。
“哼,朕不想看到你!”姬遥还是维持着那背对着众人的姿势,被褥被她两腿一夹扣在怀里。
吴申缓了缓,提起裙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朕就是幼稚!就是幼稚!”姬遥带着哭腔,虽然因为背对着而瞧不见她脸,可听着声音就晓得她此时肯定眼泪哗哗。
“一国之君,幼稚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说出口?”
“吴申!你丫就是欺负朕,你打小儿就欺负朕!”姬遥攥着被角,气呼呼地拿牙去咬。
吴申气得嗤笑一声,“景檀,你打小儿就比我高一个头,你好意思说我欺负你?”
“朕还是储君时太傅就说过,谁先爱上,谁就倒霉!所以朕倒霉被你欺负!”
吴申这些年也被姬遥或暧昧或清楚地表白过许多次爱意,对这种例行般的表白早已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她缓缓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免得想上去一巴掌拍死这小祖宗,“我告诉你景檀,我懒得管你这些七七八八的爱意,不去上朝,就是你的不对!”
“你先说不去上朝的!哼,朕就是不去上朝,气死你!”
看着那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吴申心里也是一紧,姬遥莫不是在哭吧?“那要怎样你才去上朝?”
“就不上!怎样都不去上!”哧溜一声,像是吸了一下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