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幕
这天临近傍晚,逛街逛了一天的沓子收获颇丰,正站在穿衣镜前兴致勃勃地试穿新买的裙子。精疲力竭的渡边博子拿了本书,躺在床上走马观花地看。
“沓子。”
“嗯?”
真中沓子龇牙咧嘴地应和着,双手费劲地伸到背后,想拉好连衣裙的拉链。
“人死前,有人会想起曾经被爱,有人会想起曾经爱过。沓子会怎么样?”
“我啊,一定会想起曾经被爱吧。博子呢?”
“我……爱过吧。”
渡边博子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害怕惊醒沉睡在雪山之巅的魂灵。在那个当口,渡边博子想起藤井树。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快要忘记他。
“这个问题真是耳熟,以前好像也有人问过我。博子,你从哪里看来的?”
渡边博子如梦中惊醒般慌忙动作起来,空旷的房间里响彻了纸张翻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博子才回答说:
“啊……哦,是这本书。叫《再见,总有一天》,作者是,我看看,西垣内光子。”
“西垣内……光子?”
第5幕
“西垣内……光子?”
真中沓子一直上扬的嘴角垮了,试图拉拉链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她表情木然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弥漫在整个口腔里的苦涩。她抬起头看镜子里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仿佛一瞬间就爬满了蜘蛛网一样的皱纹和沧桑。
---那个女人每年都会收到华丽的和服,是父亲送的。我母亲的和服只有一件,不华丽,但上面有我们的家纹。我们都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可是她不会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因为母亲才是唯一的寻末夫人。
是的,当时的寻末光子终于成为了现在的西垣内光子。
沓子早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再也硬不起来的男人为了前程,放弃另一个再也不能湿的女人。
所以,真中沓子又笑了,虽然镜中的她,嘴角有很深的笑纹。
“博子,能帮我拉一下裙子的拉链吗?”
还没等博子走近,真中沓子忽然转身面对她。沓子毫无顾忌地弯下腰,露出有些下垂的胸。她背靠镜子,提高裙子,缓缓地从大腿根部脱下黄色的蕾丝内裤,在博子怔愣的表情下志得意满。沓子朝博子走过去,边走边说:“如果在十个男人面前脱下内裤,有九个会直接扑上来。还有一个无动于衷,是因为他是gay。”
真中沓子的笑容越来越放荡,放荡而哀伤。
“你呢?”
话音未落,沓子用力地抱住博子微微颤抖的身躯,凑到她耳边,牙齿咬她的耳垂,用挑逗的语气问:“你希望我舔你哪里呢,博子?”
第6幕
渡边博子堕落了。
从那天开始,就不可抑制地随着沓子一起堕落下去。每一个深夜,她跟沓子抵死纠缠,再交颈而眠。要是沓子来了猎奇的兴致,两人甚至会躲进男厕所,锁了隔间的门,在里面忘情地呻|吟。
午夜梦回,博子也会感觉羞耻,由衷地厌恶像妓|女一样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每当看见身上那张相似的脸,她都只想在沓子放荡而哀伤的注视下沉沦。
两个寂寞的女人像磁铁一样相互粘着。不用害怕是不是做了谁的替身,不用担心有顶着未婚妻名头的女人跑来示威。
如果下一秒世界末日,博子也愿意和沓子一起疯狂到死!
第7幕
博子隐隐觉得今天的沓子不同寻常。
明明是无数平凡日子中的一天,沓子却喝得烂醉如泥。渡边博子吃力地把沓子搬回酒店套房的时候,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反正这个时间也不会有服务生来打扰,博子索性对着穿衣镜,把衣服脱得精光。透过镜子,她看见躺在床上的真中沓子也在不安分地扯着衣领。博子无奈地笑了笑,光溜溜地赤脚爬上床,想帮沓子脱去累赘。没想到却被半眯着眼的沓子一把拉住,两人的嘴唇一触,像是开启了某种机关,博子身体里的因子开始躁动。
她因此开始像平时那样,用湿热的舌头轻轻地舔起沓子脸上细密的绒毛。
“唔,丰……不要走。”
渡边博子的动作蓦地停下来,她以僵硬的姿势趴在沓子上方,俯下耳朵去听沓子微乎其微的呢喃。
“丰,我爱你,我爱你……”
渡边博子的心脏像是被锤子狠狠砸过,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体,又看见沓子无知无觉的睡脸。博子的胸膛里猝然积聚起浓稠的恨意。博子恨眼前这个引诱她堕落,却还心心念念想着前一个男人的女人。
她好恨!恨又一个得知真相的时刻---原来她渡边博子后知后觉地再次成为了别人的替身!
此刻的她,无比接近幸福又无比远离幸福。
渡边博子终于想起了远在日本的秋叶茂,想起那个会把博子当做博子来爱的傻瓜男人。
她紧咬着牙关,忍着眼泪,用颤抖的右手狠狠地扇沓子的脸。
真中沓子被痛醒了,她眨了眨因醉酒而沉重万分的眼皮,发现视线上方保持着打人姿势的渡边博子。
“博子,你干什么!”
“原来你从没忘了丰先生!”
被戳中心事的真中沓子立即撑起自己的身子,怒极反笑:“那又怎么样?难道你桩宾馆’前会介意它的前一个客人是谁吗?”
渡边博子被噎住了,她目眦欲裂,紧紧地盯住真中沓子的眼睛。
“下贱!”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还是说,你以为我爱你?哪怕一次也好,我有对你说过我爱你吗?我们之间只是‘肉|体关系’而已。”
渡边博子沉默了,她眼眶发红,却迟迟不肯掉下眼泪。既然真中沓子的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她也不必死缠烂打下去。
想通了的博子在沓子挑衅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地爬下床,背对着沓子,把还没干透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她刻意不看镜子里的自己,不敢看自己,因为太肮脏了,这段时间的她堕落得太肮脏。
空旷的房间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渡边博子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赤|裸的真中沓子抱膝坐在床上,看她收拾行李。
一个小时后,渡边博子已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比起刚才,她冷静了很多。所以才能在走出房门前,面对真中沓子,弯下腰真诚地说:“这段时间谢谢你,再见。”
渡边博子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真中沓子看着门在面前缓缓合上,看着沓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眼眶下悄无声息地多出两道蜿蜒的泪痕。
第8幕
渡边博子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想到了日本天寒地冻的气候,想的最多的还是很久没见的秋叶茂。
他还在等她吗?
渡边博子突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飞机到达日本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下了飞机,博子在原本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就急急忙忙地直奔秋叶茂的家……
一个小时后
“叮咚、叮咚……”
秋叶茂应声开门,在门外看见了朝思暮想的博子。
“博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下飞机?快进来吧,外面冷。”
“因为想见你,所以……”
尽管比藤井树更早爱上博子,也爱得更深。可那时的博子一直只注视着藤井树。秋叶茂来不及纳闷,就抑制不住地高兴起来。阿树还在的时候,秋叶茂从没试过被博子这么看重和依赖。
秋叶茂忙不迭地帮博子拿拖鞋,噔噔噔地跑回客厅开暖气,然后再返回玄关帮博子拿行李。
“秋叶先生,你还在……等我吗?”
“当然,我答应过你的。再说都等了多少年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会儿。”
秋叶茂嘴里理所当然地应着,一边把笨重的行李箱拿进客厅。
“秋叶先生。”
“恩?”
秋叶茂循着声音毫无准备地抬头望去,竟看见渡边博子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纺纱长裙。而此时此刻,渡边博子弯腰拱背,脱下自己的丝袜。
“哐--”
“博子,你干什么!”
来不及扶倒在地上的行李箱,察觉了博子意图的秋叶茂,陡然拔高声调制止。渡边博子却恍若未闻,她已经脱下了长筒袜,这会儿正撩高裙子,缓缓地从大腿根部脱下内裤。
秋叶茂顿时感觉头晕目眩,他喜欢了博子很多很多年,对于她这样的举动完全没有抵抗力。更要命的是,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博子内裤的颜色和样式!
渡边博子从脚踝处扯下内裤,把它放在一边的柜子上。抬起头一边笑一边朝秋叶茂靠近。
“秋叶先生,谢谢你愿意等我。”
渡边博子伸手抱住面前的秋叶茂,才发现他的身体如石像般僵硬。博子把头搁在秋叶茂的肩膀上,感觉他的双手轻轻环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博子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如决堤的水一样夺眶而出。
她从没跟藤井树上过床,但跟沓子厮混的这段日子让她读得懂别人眼神里有没有欲望。
刚才她很仔细地注视秋叶茂的眼睛,却只在里面看见他对她满满的爱意和心疼。
原来沓子说的并不对。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可能是爱你爱到了骨髓里,所以才不肯这样草率地得到你。
第9幕
15年后曼谷
如今的西垣内丰已经不是当时小小的课长,而是一家航空公司的社长。时隔十五年,他重新站在这家酒店门前,不禁感慨万千。
“西垣内先生,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请往这里走。”
服务生的声音拉回了西垣内游离的思绪,他沉默地点点头,跟着服务生走到酒店大堂,远远看见一个梳着发髻穿工作服的女人。
“这位是我们酒店客房部的经理,真中沓子小姐。接下来由她带您去房间。”
“我是真中沓子,请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
西垣内佯装镇定地跟着沓子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当看见房间里熟悉的摆设,西垣内丰控制不住拥抱真中沓子。
“沓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你那时候说要去纽约工作,我去了纽约很多次,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西垣内丰话没说完,喉咙早就梗塞。已经满头灰白的他不复当年的年轻帅气,他没想到,真中沓子一直在原地等他。
“明天去散步吧。”
被西垣内搂在怀里的沓子轻轻地提议。
第二天,阳光很好。真中沓子穿了一身碎花连衣裙,跟西垣内丰肩并肩走在熟悉的街道。
“说起来,我很久以前在别人的婚礼上看到过和你长得很像的新娘子。因为实在长得太像了,我差点没忍住冲上去问新娘子是不是你。”
“是……吗?她……叫什么名字。”
“渡边……博子吧,记不清楚了。因为新郎是和公司有合作的玻璃工艺者,所以我也收到了请柬。听说女方是男方爱了很多年的人,能结婚真是……太好了。”
西垣内丰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为了前途放弃了爱情,自离开沓子后就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呢?”
丰的内心很矛盾,他既希望沓子过得幸福,又希望她因为离开自己而过得不那么好。西垣内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一点儿也没发现沓子的古怪。
“啊,我也还好。只是一直重复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