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到?”他记得,来的时候自己整整走了三十七步,现在别说三十七步了,哪怕是一百三十七步都该有了,而自己和大门的距离似乎还是那么多,怎么都无法再近分毫。他一直跑一直跑,怎么都没个头,他想要回头看看,头都回到一半,骤然想起口耳相传的一句话,硬生生把脑袋扳了回去,后怕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直把衣服浸透。
夜路莫回头,否则容易鬼上身。他回头若是看到周老二和那白衣人还好,看不到的话,他半点都不想看到自己肩头趴着个红衣女鬼。
眼看都要喘不过气来,他终于见到了门,门外一片灰霾雾气,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声音,他想也不想就抬脚跨过门槛。
……
周老二有些不耐烦地向麻子离去的方向张望。
虽说已下定决心要把这装神弄鬼的棺材一把火烧个干净,但和它同处一室,听里面的女尸捣腾还是让人心里毛毛的。他余光瞥见椅子上的周仁,不屑地哼了声。
不过睡着也好,省得醒了看到他要烧棺材又是哭哭啼啼好一通折腾。
“这麻子搞什么鬼,怎么还不回来?”就算灵堂内没有时计,他也渐渐意识到这麻子未免去得也太久了。觉得有些寒冷,他搓了搓手,顺带哈了口气,“妈的,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
他刻意忽略掉这安静得过分的环境。
——照常理来说,就算进到灵堂深处,也不该一点都听不到外边的人声。
他等了好一会,等得耐心耗尽,想着这棺材也不会自己长腿飞走,便打算自己去看看那麻子究竟在搞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的……他才刚动了这一念头就听闻身后有动静。
“你……”他以为是那白衣人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正要怒喝就看到丧幡后头滚出个人来。
那个人像是跌了一跤,正抱着脑袋低声叫唤。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得这个人。
周老二瞪大了双眼,悄声喊了一句,“……麻子?”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被叫到绰号的男人抬起头,“老二?”不是先前出门去的麻子又是谁。
“你,你怎么在这里?”周老二说话声都在打颤。
他看得很清楚,麻子是朝门的方向跑去的,怎么会从棺材后头的墙里凭空冒出来?
“我,我不知道啊。”麻子看清周边环境脸色也变了,“我明明是出了门的……”
“闭嘴!”周老二色厉内荏,险些吓到,“闭嘴,不要说这些东西了。”
“嘻嘻,嘻嘻。”
“谁在笑?!”周老二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是女人的笑声,银铃一般清脆,却饱含着无限的怨毒。
他盯着那口黑木棺材,面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几分血色又没了,“……在笑?”
“嘻嘻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麻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再度跌坐在y-in冷的石砖上。
周老二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某样东西,寒意沿着脊柱上爬: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椅子上的周仁居然还一动不动。该不会是……死了吧?
两个死人,只要这样想,他就觉得心里发毛。
“鬼打墙了。”
一直被他二人刻意忽略的穆离鸦适时地c-h-a话进来。
“看样子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地方出不去了。”
对,还有这个人,周老二大跨步上前,扯住穆离鸦的衣襟,“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们出去!”他恶狠狠地咬字,喷出一股股热气,“别跟老子耍花样,老子就算死,死之前也要拉上你垫背。”
穆离鸦皱眉,“你们还有一次做决定的机会,开棺,还是不开。”
本来周老二对他就不怎么耐烦了,一听这近似于敷衍的回答就更恼火,“当然是……”
“为了你的命,你最好谨慎些。”
穆离鸦抬手,两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没怎么用力,周老二就觉得整条手臂麻得没有知觉,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东西。
“你,你做了什么?”
即使松了手手臂也还是没有恢复知觉,周老二捂着手臂恨恨地盯着他瞧,还不等说出更多话来,麻子就又尖叫起来。
“老二,我的脸好痛,好痛,好痛啊!我好痛啊!”
“闭嘴,鬼叫什么?”周老二开口就是呵斥,没想到麻子突然抬起头来看他。
这麻子整张脸已糊满了粘稠的鲜血,一滴,两滴……沿着下颌往下淌,“我好痛啊,老二,我……我的脸怎么了?”他的手、脸上都是血,茫茫多的血。
“我的脸,我的脸……”他梦呓般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好痛啊。”
“老二,我怎么了,你说啊?我……我是不是要死了?”他的眼神闪了闪,“老二,你怎么,满脸都是血……好多血,好多血,你……你看不到吗?”
听到他这么说自己,周老二将信将疑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什么都没有。他正要斥责周麻子装神弄鬼,就看到自己掌心渐渐浮现出了血红色……血,都是血,腥臭的,温热的鲜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突然舔到了某种带腥味的液体。
“这是……什么?”
“是厉鬼的血。”
是谁在说话?他试图用袖子擦掉那些血迹,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后知后觉的,染了血的地方像是火烧过一样疼痛,他捂着脸,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大声呼痛。
而麻子已经缩成了个球,在地上疯狂打滚,想要借着冰冷的石砖来平息那业火焚身的剧痛。
“你的答案呢?”
穆离鸦半点不为他二人惨状所动。
“什么?”
被剧痛侵蚀,周老二已经快记不得对方问了什么问题。
“开棺吗?她要分娩了,急得很。”
什么恐惧什么顾虑都被抛到一边,只要能让这份痛楚停止,哪怕是让他做畜生都可以。周老二不停地点头,“开,开棺,马上就开!”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穆离鸦做了个“停”的手势。
上一刻还在肆意蔓延的血迹突然停了下来,周老二和麻子瘫在地上喘气,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就这么被放过。
“早这么说就好了,差一点连我都救不了你们了。”
灵堂里手臂粗的蜡烛快要烧到了头,蓄满的烛泪一汩汩地往外淌,在桌子上凝固出层层叠叠的浪花来。
自打决定开棺以后,周老二和周麻子就一句话都不敢说,像拔光了毛的鹌鹑一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看穆离鸦绕着棺材,敲敲这里又摸摸那里,似乎在决定该从哪里下手。
“这棺材谁做的?”差不多看够了,穆离鸦一边做着开棺前的准备工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与他二人闲聊,“手艺挺不错的。”
鬼门关前走了遭,周老二又变回了那副毕恭毕敬的哈巴狗样,先前那副横冲直撞的霸王模样反倒像是幻觉。他抻着脖子,胆战心惊地瞄了眼那口沉重的黑木棺材,这才讨好地说:“是……是村里的一个老师傅,几十年了,村里人棺材都是在他那定的。您要是看得上的话,等,等这事解决了,我带您去看看他呗?”
“不必了,某上无父母叔伯下无兄弟姐妹,要棺材做什么?”
这周老二马屁还没拍完就被穆离鸦不咸不淡地噎了回去。
他手臂随意地搭在棺材上,“松木棺,十页板,怎么着也刷了五六年的漆,用在白喜事上是再合适不过。可据我所知,这周容氏一介孤女,非富非贵,如此厚葬,也不怕折煞了?”
周老二被他说得白毛汗直冒,转头和麻子对视,发现他同样也盯着自己看,眼神惶惶不可终日,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老二,他……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啊!”要不是怕穆离鸦听见,麻子只怕要尖叫出声。
“闭嘴!”
周老二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对里头那个女人怎么死的门儿清。他瞥了昏睡不醒的周仁一眼,恨不得立刻上去把他摇醒质问他有没有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但不管是有还是没有,他们都担不起事情败露的风险,一定不能让这两个人安然无恙地离开村子。他垂下眼睛,遮住那抹隐晦的凶光。不能是现在,现在他们还有求于他,等这女妖怪伏诛,他们再来好好算算先前的那笔账。
“我自有办法。”他朝哑巴比口型,要他安下心来,“这件事还留他有用。”
两个人都满脸血污,却又心照不宣地嘿嘿笑了起来。
另一头穆离鸦低头在怀中摸索,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他摸出一把不过四五寸长、软皮革鞘、形状弯如满月的匕首,将其握在手中比划了两下,便从棺材的窄头边开始了。
钉子钉得极深,只露一个小头,匕首很难寻到着力点,而就算寻到也是个体力活,可穆离鸦脸上一丝难色都不见,只有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显示他确实是在用力。
很快第一根钉子就被他这么硬撬了出来,比成年男子手掌还要长,掉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后头还带了几声颤音。周老二他们风声鹤唳,当即哆嗦一下,紧张得瞪着穆离鸦手上的动作,生怕他突然叫他们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