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它们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
那缠斗不休的一龙一虫使得江水都染上了一层猩红,但薛止只想让他不要再说话。
“没用,这毒的确是无药可救。”穆离鸦看穿他的想法,微微一笑,“你救我,我很高兴。”
江上狂风四作,黑云压顶,接着青色殛雷便直直地劈落,落在他们身后的小岛上。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左手指缝到掌心都因为严重s-hi疹溃烂,第一次快好了结果刚收口又复发,换了两次药加上打针现在慢慢好起来,应该吧。断更这么久抱歉。
薛止清楚地感受到,这震耳欲聋天雷仿佛是贴着耳朵边炸开,仿佛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劈成齑粉。
那些用铁链当骨骼上头就覆了层浮土的小岛自然受不住这样一击,当即火星四溅,从正中央崩塌开来,再被怒号的浪涛卷走。
“本来就是逆天道而行的东西,被发现了以后招来天谴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在薛止沉思之际,穆离鸦靠了过来,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天道就是这样,残酷又无情,只要什么东西让它觉得厌烦了,它就会想方设法将其毁灭,连一丁点痕迹都不留。”
微弱的气声擦着薛止的耳廓,若非内容这样要人胆战心惊,都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是吗?”薛止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都是在天道的冷酷抉择中艰难求生的小人物,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
“是啊,生不能幸免。”
穆离鸦说着竟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声又细又碎,跟夏天冰块陡然碰到薄胎瓷似的。
“我本无大愿,只想一辈子当个闲散公子哥儿,打铁铸剑,一辈子不问世事,可上天注定不肯让我如愿。”
虽说他的体温一直都不怎么高,但从未像这样冰冷。薛止犹豫片刻,还是将他细瘦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希望能够借着自己让它们暖和起来。
因为从小就在剑庐里忙碌的缘故,穆离鸦的手指并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那样柔软,指节有些许突出,而指腹掌心都是粗糙的茧子。薛止并不在意这些,相反,他还有些喜欢这样的触感。慢慢地,冰冷的手指有了点温度,薛止低下头就对上他有些迷离的眼睛。
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薛止从未清晰地意识到,穆离鸦此刻状态不对。平时的他总是那副冷淡又冷醒的模样,哪怕是和自己亲近都像是隔着一点东西,像是哀伤又像是迟疑,哪有像现在这样,赤裸直白的亲近和依赖,所有的情绪都不加一丁点掩饰。
“阿止。”他整个人都靠在薛止身上,“我……我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又不想这样轻易地去死。”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黑色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就像他逐渐流失的生命。
薛止看得心惊肉跳,“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我就算用尽一切都会救你。他想这样说,可怎样都没有底气说出口。
身为凡人,手中有剑的他只能够不断地杀戮,却连怎么救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都做不到。
“不是你的错。”看穿了他内心所想的穆离鸦靠在他的肩膀上,“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你来江底救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怎么能这样就满足呢?薛止想到,他怎么能为这么一点事就感到满足?
这还是过去那个娇纵又挑剔的穆家大少爷吗?
“不够的。”薛止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只觉得整副不完整的心魂都吊在了上面,“那妖僧最后说的法子……”
“他想要我舍弃身为凡人的这部分。”穆离鸦哂笑,笑声轻飘飘地落在薛止心头上,有几分痒,“我偏不如他的愿。怎么能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面色苍白,整个人随时都像是要晕倒,可偏偏又靠心头那口气吊着。
除了他们站立的这一方土地,天雷汹涌而下,待到最后一方江中小渚都被殛雷击穿沉没,头顶厮杀纠缠的那两条东西也该分出个胜负了。
“胜负已分。”穆离鸦呼出一口气,勉强抬头看了眼天空,“你瞧,和我说得一样,真龙哪怕只是一截尾巴脱困,幻身也够将那冒牌货给诛杀了。”
他话音刚路之际,黑色的长虺从半空垂落,激起半人高的浪花,淋了薛止他们一头一脸。
这丑恶的东西即使战败也要垂死挣扎,江中扑腾不停,闹得他二人脚下本就根基不稳的小岛一直晃荡。
薛止提着剑护住穆离鸦,可还不等他再给江中垂死的长虫补上一剑,这场缠斗的另一主角,那条青龙就从九天之中直直地扎入江中。
半晌功夫后,江水渐渐泛起浓厚的红色泡沫,猛烈的腥气呛得人几欲作呕。
穆离鸦靠着薛止站定身子,看到的是长虺毫无生机翻着肚皮的尸体再从江中浮起却不再动弹,不知为何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有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薛止知道,他是在为伏龙县这么多年的遭遇而惋惜。
他们惧怕罗刹,为了维护自己生长的这方土地而忍辱负重献上活牲,这难题本来就该是朝廷帮助他们解决的,可这么多年折子一封封递上去,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渐渐地所有人都绝望了,再想不到要如何是好,只能麻痹一点点向那神鬼之事屈服。
过去他在山中做他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哪里又会知道世上还要这般无可奈何的事情?
穆离鸦终止沉思,抬起头对上硕大的龙头。
青龙半截身子沉在水中,只撑起个上半身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目光中似有无限悲悯。
“江州穆氏后人见过真龙。”
穆离鸦报以回视,但因为他实在是太过虚弱了,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薛止身上。
“再离我近一些。”
难以分别x_ing别的嗓音陡然出现在穆离鸦的脑海里,他转头看向薛止,发现薛止眼中也写着同样的东西。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搭在青龙的头颅上,而青龙斗大的黄色眼珠中慢慢地蒙上一层雾气,然后凝结成泪珠缓缓滑落。
温热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随后泛起微弱且柔和的白光,慢慢地包裹住他的身躯。
待到白光消散,穆离鸦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嘴唇都不再像那时一般红得发紫。
琅雪说得没错,这毒就是没有解药,除非他肯放弃身为人的部分,但青龙方才所做的替他延缓了毒x_ing的蔓延,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还是要做出抉择。”
青龙这样说道,“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可能一生都这样不明不白地度过。你不要不满,这就是你的命,我看得到,你的命途十分忐忑,却并非毫无希望。”
它说出的话令穆离鸦联想到许多年前的惟济大师。他们都说他这一生命途多舛,却从未和他说过要如何应对。
“我不知道。”
穆离鸦低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薛止听到青龙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唳,“这处快要塌了,我这幻身维持不了多久,你二人到我背上来,我送你们回岸上。”
“就当是为了报恩。”
不同于来时的风雨飘摇,回程乘着青龙,穆离鸦和薛止没多一会就看到了那晨光中的渡口。
青龙幻身落地就消散在半空之中,穆离鸦被薛止扶着刚站定没一会就看到有人朝着自己这边来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尤县令和那名叫阿询的少年捕快还站在渡口等他们。
“你们……”尤县令看到真的是他们,嘴巴张大,“你们回来了?”
他思前想后只说出这样一句蠢话。
而少年捕快则是别过脸去,“我……”他一句话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出来,穆离鸦也不耐烦听。
他即非这少年的父母也非兄长,懒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没心胸宽广到原谅一个曾对自己举刀相向的人。
“江中罗刹真身乃一条长虺,已被你们先前看见的那条青龙诛杀。”
每日清晨时分,薛止的魂魄最为不稳定,便极少开口说话,所以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担子就再度落到了穆离鸦身上。
看薛止还在担心他的身体,穆离鸦安抚x_ing地在他的手心划了下。
“也就是说……”
先前一虫一龙在空中缠斗时掀起的风浪应当也波及到了岸边渡口,空气中处处泛着潮气,冻得尤县令这穷书生面色发青。他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不敢相信这纠缠了伏龙县十数年的噩梦真的消散了。
“也就是说,伏龙县……?”
“你没有听错,伏龙县不再受所谓的罗刹鬼控制了。”
穆离鸦的声音不大,可带着击玉敲金的力道,迅速传遍了整个渡口。
这罗刹渡口是整个伏龙县人心头的毒瘤,他今天就拿着刀,将腐烂的血肉连同脓水一同挖掉。
“恩公。”
不知是谁开口喊了第一声,然后就是第二声第三声,直到汇聚成汪洋。
没想到所有的船夫都离开船到渡口来,在听完穆离鸦说了什么后,不需要任何人言语,就这样自发x_ing地跪了下去。
“我伏龙县所有船家谢过恩公高义。”
他们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着头,直到额头被粗糙的泥地硌出血都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