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脑子发热表示支持秦渡后,陆小九还挺高兴,总算肯带上我了。但当他终于明白秦渡入了宫要做出何等牺牲之后,陆小九很后悔。
秦渡对他而言,一直就像一个可靠的将军,一个可以依赖的姐姐,陆小九从前在军营里跟谁都不亲,谁他都能一眼看透,平日里插科打诨罢了,没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但对秦渡叶峥,他是把她们当作亲人的。自从离开边关,他的生活好像就一直绕着她们打转,陆小九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现在想到秦渡入了宫简直就像跳入火坑,要面对易淮的猜忌、或许还有□□和折磨,更要和后宫里那些面若桃李内心却时时刻刻想着吃人的嫔妃相处,陆小九难过极了。
秦渡把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问,信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陆小九是绝不会主动开口的,毕竟他已经明确表示过支持。
此时她需要的是复仇的决心,尽管陆小九的劝阻定然是出自好意,但秦渡不能接受。
秦渡入宫前,四人最后喝了一次酒。
罗成翰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这酒对他来说太淡,怎么也喝不醉。自从和秦渡离开边关,罗成翰就把酒戒了,从前每天烂醉的确是个很好的逃避方式,醉了之后他会感觉陈钰还在他身边,但那偶尔的清醒则更加令人痛苦。越逃越痛,越是不敢面对越是为爱人的死而伤心欲绝。直到他终于明白,醉生梦死什么也改变不了。可现在,秦渡的选择再一次令他本能地想要用一场大醉来跳过这个分别的时刻。而陆小九捧着个杯子若有所思,杯中的酒一口没动,席间亦无一人说话。
林远则慢条斯理地转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秦渡好奇的眼神他才勉强笑了笑:“读书人,思维最好还是保持清明,酒碰多了要坏事的。”
秦渡点头,按住林远的手,林远颇为吃惊,反手握住秦渡的手指:“怎么了,秦姑娘?”
“林先生,最辛苦的是你。翰哥小九都对军营早已熟悉,而你要去官场打拼,我们都什么也帮不了。”
林远听她说完,苦笑一声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在瞎操心了,就算不为了你,我本来也就是要面对这些的。”感觉到秦渡抽回手指,林远还是虚虚握了一下,想了很久才说:“秦姑娘,请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罗成翰倒酒的动作停了,望着酒坛子发呆。陆小九也放下酒杯,秦渡看他眼里泪汪汪的,心里揪得难受。
“小秦,你进了宫,我们才是什么都帮不了了,是非生死,全看你自己了。”
秦渡仰头饮尽杯中烈酒,喉头被刺激得一阵酸苦。
“秦将军,这酒还有半坛,小九留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用它来庆功,一人一碗,也算上叶姑娘的份……”
“我何德何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秦渡缓过劲来,卸下背上□□,最后看了一眼,递给陆小九。“这是师父送我的,既然要入宫,这枪也用不上了,小九你留着吧。我知道你喜欢,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教你段将军的枪法。”
而陆小九抱着那杆枪,看着秦渡决然离开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罗成翰胸中气闷,砸了酒杯一个人跑到外间,粗糙的手掌覆在眼睛上。罗成翰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窝囊的一天,要眼睁睁看着小秦往龙潭虎穴里闯。林远看着桌上,菜没有人动,酒倒是洒了大半,滴答滴答溅在地上,和时间一同流逝。
那边厢叶峥醒来之后望着秦渡娟秀的字迹,心中悲戚无人诉说,盯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叶峥,对不起,又把你丢下了。”叶峥不知道秦渡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她一点也不怪秦渡,就是难受,替秦渡难受。
“你总是心疼我,觉得我没父没母的,师父也走了,被人骗被人利用,但是我一点都不怪老天爷,因为他让我遇见了你啊。”
“你太好了,如果平白无故的就让我得到你,老天爷自己估计也要嫉妒的。所以他给我设了一道又一道难关,还好我都闯过来了,他没办法,只能把你带到我面前。”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无根的蒲草,某天死在了战场上也不会有人知晓,后来你来了,我特别感谢你。”
“在边关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你,结果你居然真的来找我了,当时我觉得有生之年有个人这样真心对我,再怎么都值得了。
“这些话,如果对着你,我是怎么说不出口的。对不起啊,我一直都在做让你担心的事情。”
“但是这次你一定没办法了,因为我要躲到皇宫里。”叶峥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这傻瓜,以为我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吗,用这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着,就以为我不会担忧了吗!
“别生气啊。你们说的都对,我是驴脾气,所以我一定不能放过易淮的。为了要他偿清罪孽,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牺牲。”
“但是伤害了你,实在很对不起。”
“如果这一次,我赢了,你还愿不愿意见我?我会像从前答应过你的那样,在玄铁山庄外搭一个小棚子,一辈子守着你的。”
眼泪模糊了叶峥的视线,可落款上“秦渡”两个字叶峥依旧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她刻骨铭心的爱人的名字。
第二天,叶峥找到叶凌,问他自己能不能参与管理庄内的事务。
本来呢,叶凌遍寻江南名医,用尽了珍贵药材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醒之后叶凌也说了许多秦渡的坏话,现在听到她要开始做事,以为这个妹妹终于开窍,惊喜之余将管家派给叶峥,由他去教导这个突然转性的妹妹。
“我对生意或者情报都没兴趣,你告诉我玄铁山庄的武器制造是怎么一回事。”
叶凌这才发现,叶峥完全不像是一时兴起,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盐铁之事,向来是由朝廷管制的,玄铁山庄能锻造武器是个例外,叶峥突然想插手这个领域,叶凌觉得十分蹊跷。
“老四,你要造反?”
叶峥用一种“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的眼神望着叶凌,闹得后者有些下不来台,挥退了管家:“跟哥说,怎么回事。”
“秦渡入宫了。”叶峥知道自己只要说了这些,叶凌就能想到原因。
果不其然,叶凌砸了手中的茶杯:“你说你怎么就在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啊!我这些天跟你说的原来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都入宫了,指不定还要封个妃,怎么,到时候你还想着要弑君?”
“我没那么想,易淮的头是留给秦渡的。”
叶凌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气得简直要窒息了:“叶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大哥,我知道。”叶峥淡定极了,另取了杯子为他倒茶,“我不想造反,我只是想着靠玄铁山庄和朝廷的关系,能不能多少帮到她一些。”
“大哥,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来求你。”叶峥双手捧着茶杯递给叶凌,眼神恳切,等待他的答复。
叶凌抬眼看了她很久,终于叹了口气接过茶,叶峥知道他还是答应了。
“冶铁一事我知道你不会有兴趣,我会为你打探她的消息,除非皇帝要她的命,其他的事大哥答应你,会尽力保全她。”
到底是自己一手宠爱大的妹妹,她的哀求,叶凌无法拒绝。况且只要她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别再弄的一身伤,叶凌就很满足了。但看着叶峥眼底的欣喜,叶凌心里倒是微微有些泛酸,妹妹的心就这么跟着别人跑了,恨呐。
叶峥看着脸色不好的大哥,轻轻捶捶他的肩安慰道:“大哥,你永远是阿峥的大哥,谁都代替不了的,秦渡也比不上你对我好。”
叶凌按住她的手:“这些日子大哥的身体不大行了,你别总气我。再过几年,这庄主之位指不定就要交到你手上,别那么闹腾了,该懂点事。”
叶峥环着叶凌的脖子,声音很闷:“对不起啊大哥,老四再也不闹了,以后都会听话。”
“我不过承诺你会护着她,你看你这温顺的,那姑娘真就那么好?”在这个问题上,叶凌和叶行有一样的疑惑,这两兄弟对叶峥的痴情都很费解,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从别处抱来的,不然为什么这么不像叶家人?不过叶峥长得极像她姥姥,叶凌他们也无话可说。
叶峥把头埋进叶凌的颈窝,嘟囔着:“就是好,你们都不懂。你们要懂了就该惦记了,我不告诉你们。”
叶凌失笑,撇了撇嘴,不就是个女人嘛,我又不是没见过,真当个宝贝似的。只是随便问两句居然还嘚瑟起来了,果然不像我叶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啦~!
青陵:来来来,咱们开个庆功宴。
叶峥:谁让你摸他手的啊?你是不是喜欢他?
秦渡:那是剧情需要。
叶峥:不管!你就是自己想摸!
秦渡: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青陵:……别管她们我们先吃。
☆、沐妃娘娘
秦渡并没有直接入宫,她在秦格的墓前跪了一夜。
作为大将军,秦格葬在秦家墓园中风水最好的一块地方,墓前两棵松树是当年段戟和她一同种下的,现如今已经长得比秦渡还高。
秦渡忽地想起很多事,秦格去世时易淮没有来悼念,从前只当他是害怕徒增伤心,现在想来……秦渡握紧拳头,砸在地上。
“爹,您和师父为易淮的江山殚精竭虑,浴血奋战,他却如此无情冷血。女儿识人不清,遭他利用误杀统领,上天若有任何惩罚,女儿都愿意接受。”
“从前得知师父死讯,虽然伤心,但师父说过沙场是军人的归宿,所以未曾前去寻找。如今明白师父是被奸人所害,女儿深感愧疚。女儿只求一件事,等一切结束,愿爹爹保佑女儿能够找到师父和钰哥的尸骨,令他们归葬中原,入土为安。”
墓园里安静地连风声都微不可闻,等她说完,一颗松果从树上掉了下来,轻轻落在她的头顶。秦渡最后重重磕了一个头,走向巍峨的皇宫。
易淮早听说了霍恩的死讯,不过对于已经被消灭的敌人的首级,易淮兴趣缺缺。许梦边将那匣子呈上来后,他只让打开一道缝瞄了一眼,就让太监收了下去。不过自此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的统治,易淮心情很好。许梦边将他的笑容看在眼里,不知为何非常反胃。
秦格救过他的命,当年的沙场生涯更是让两人交情颇深,秦格教他要忠君爱国,所以他对易淮向来是相当忠贞。霍恩虽是外族,但从前也是一起打过天下的,许梦边敬他是条汉子,对于他的死,许梦边很是哀伤,况且这中间易淮利用秦渡的做法让许梦边很是不齿。
凭他的手段想杀霍恩有千百种办法,却非要欺骗秦格的女儿,让她作为自己的棋子,只为了最大程度地挫败霍恩。
许梦边觉得这不像是个男人会做出来的事,太他娘的恶心了。
此时的他还并不清楚秦格段戟的死和易淮也脱不开关系。等他了解了这个王朝最大的两员良将正是被其效忠的君主所害,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心情。
易淮下朝后,听那老太监说秦渡在书房等了许久,倒是颇为吃惊。他挥退那老太监,瞥了一眼许梦边:“哈,小秦来了。”
许梦边低着头:“是。”
“你说说看,她来找朕做什么。”易淮拢拢袖子,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他阴谋算计了半辈子,自认论心机,别说一个秦渡,就是秦格再活过来,也完全不能与自己匹敌。但秦渡是个过分直接的人,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易淮就领教过,这姑娘认死理,她发起狠来不会给你耍心机的机会。
“回陛下,臣,不知。”
易淮看他那问一句答一句的呆板样子,翻了个白眼。
“那你跟朕仔细说说,她是怎么杀了霍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