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当天，秦渡银鞍白马，与叶峥并肩望向城楼。百姓自觉站在路边，为出征的将士们默默祝福。陆小九看着她们平静的脸，眼里渐渐盈满热泪。到底是分离的时刻，前路又凶吉未卜，有些感伤也是难免。
林远站在他身侧，对着秦渡一笑，推推陆小九：“陛下，你该说话鼓舞士气了。”
“朕知道呀，你别烦！”陆小九吸吸鼻子，努力克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秦渡说得对，自己都没信心的话，将士们又怎么能有斗志呢。
“此次北伐，任重道远。然大周将士从来都是骁勇无比，你们更是秦将军挑选出来的栋梁之才，朕心甚慰。愿你们能上下一心，扫平敌患，还北境一个太平！”
陆小九的声音在城墙上空回荡，将士们将所有的豪情都付与一声纵情大吼：“陛下放心，末将定用此身热血为陛下封疆！”
此次出征，秦渡带了三种旗帜，代表国家的“周”字旗，以及代表将领的“秦”字旗、“段”字旗。如今它们在风中猎猎作响，混在将士们的吼声里，显得厚重又肃穆。
眼前的一切和当初段戟出征何其相似，而大将位置上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
秦渡一抬手，声音渐息，城门打开，队伍开始移动，整齐的脚步声震颤着每个人的心。陆小九看着他们鱼贯而出，转了个身袖子一撸跳上城墙，对着将士们的身后喊道：“嘿，咱们是二十万出去的，回来一个都不许少，听见没有！把羌贼赶跑了，把胜利给老子带回来！”
秦渡回头，就看见他那猴儿似的样子，林远怎么拉也还是扒着城墙不肯下去，对着下面的将士吹口哨，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有小九在的话，无论什么仪式都和庄严搭不上边。
“陛下放心吧，这次肯定让羌贼有来无回！”
“就是！三番两次地来犯，这次肯定让他们跪下叫爷爷！”
陆小九笑得开怀，越发闹腾，竟还捡起石子往将士们头上丢，砸在头盔上嘣噔一响。林远实在看不下去，招了两个守城的军士把陆小九拉下来，对着秦渡喊道：“秦将军，你们快走吧，圣上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
秦渡哭笑不得，对着他们挥挥手，带着停下的队伍继续前进，耳边还听到陆小九哇啦哇啦地叫喊着秦将军什么的，她脖子一梗，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队伍渐渐地看不见了，陆小九无力地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眶一圈红。
“陛下，回宫吧。”
拉着林远伸来的手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大军离开的方向，陆小九揉了揉眼睛。
“恩，回宫。他们就这么走了，朕却还有折子要批。”
而按照秦渡的计划，到达北边之后并不急于开战，所以一路上都让士兵们保持最快的脚程，到了边防军营再行休息。
二十万人一驻扎，什么也不用做，就是一个极大的震慑。秦渡一到，就和边防军的统领徐文取得了联系，清点人数，归置粮草，制定作战计划。等一切完成，天边已经渐渐泛起微弱的光亮。
叶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秦渡整夜都没有回来。而帐外战鼓连天，听得叶峥心惊。
几下穿好衣服，擦了把脸，叶峥提着剑就冲了出去。可放眼望去，军营外全是自己人，半个敌人的影子也看不见。
一列执旗兵一字排开，高举秦段两旗。一面黑底红字，一面则相反，红底黑字，却都是一般的威武。
而秦渡骑着踏雪，红衣银甲极为扎眼，秦格的那柄长枪握在她手上，泛着幽幽的冷光。一人一马飒沓流星，穿行在大军中间，似一段劲风中飘扬的红绫。
将士们正在她的指令下，变换着阵型。加上十万边防军，秦渡可调遣的共有三十万人，只是边防军中有不少老兵，并不是全部都可以上战场的，秦渡已命令了徐文统筹编排。
而如今千军万马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一眼望不到边。这北边的地势较为平坦，只是土质较松，马蹄不好着力，更加考验骑术。而骑兵依旧潇洒，扬尘千里，步兵们吼声震天，气势慑人。若是心智不坚的人站在他们中间，只怕要当场吓破了胆。
“我知道，驻守北境的将士们，有不少都和段戟将军有些渊源！当年一战，段将军遭小人暗害，功败垂成。秦渡师从段将军多年，此役定要大获全胜，以慰先师！”
秦渡的声音坚定又洪亮，没有一丝犹疑。
“我们虽然有三十万大军，但是此役绝不是以命换命！秦渡答应了陛下，要用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我虽是个女儿家，但绝不会意气用事，盼望各位能够听从指挥，相信秦渡！”
边防的军人大多受过段戟照顾，刚刚看见那面段字旗就有不少人红了眼。他们早就听说了秦渡的身世，如今又见她骑术精湛，在队列中纵横自如，全无女儿家的娇气，对她本就没有什么偏见，又听她言辞诚恳，心说果然将门虎女，不可小觑。
当下便立刻形成一呼百应之势：“末将定唯秦将军马首是瞻！”
秦渡点点头，却仍是眉头紧皱。气势虽盛，但人数太多，对于指令的配合度不高，往往前面的人已经完成了阵型的变换，后面的还没跟上。况且边防军平日里的训练和秦渡的人不一样，这默契培养起来，还得花些时日。
秦渡不是急躁的人，今日只是第一次看看情况，对于将士们紧急集合时的行动力她还是很满意的，况且她的那二十万人和她一样几乎没有休息，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秦渡眯着眼睛望了望羌人的营地，冷冷一笑。
哪怕只有这样的程度，想端了羌人的老窝，也是轻而易举。他们恐怕早已听见了动静，此时动摇的军心，一定已经足够让他们的将领头疼了。
那就让他们苦恼去吧，我们的将士该休息了。
秦渡捏捏拳头宣布解散，又是一阵热火朝天，整个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震颤。连日赶路，又操劳一夜，秦渡也确实累了，从马上下来的时候都觉得脚步有些发飘，不意却撞进了叶峥怀里，看着她阴郁的脸色，秦渡心虚地站直身子。
“你来啦……”
叶峥一句话也不说，将踏雪的缰绳交给秦渡的副将吴起，横着抱起秦渡就往军帐里走。
“放我下来啊，大家都看着呢。”秦渡的脸立刻红了，大将军被一个女子当众搂搂抱抱的，这……
“闭嘴。”叶峥态度极为冷硬，没有半点商量余地。秦渡把脸埋在叶峥怀里，头也不敢抬，全没了刚刚的威风。还好军帐不远，大家又都忙着自己的事，倒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进了帐中，把人放好，又解了她的铁甲，盖好被子，叶峥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什么也不准说，睡觉。”
自从秦渡上次昏迷，叶峥就万分注意她的身体状况，那石莲花虽奏效，可她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再来一次的话，就算叶峥还能取到石莲花，也并不能保证一定还有用了。叶峥一想起当时秦渡微弱的呼吸和苍白的脸就浑身发冷，如今见她又不知道照顾自己，恨不得狠狠咬她两口，长长记性。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的命不止是她的一个人的。太阳部落那难熬的一夜，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叶峥真的承受不起。
秦渡悄悄地摸她的手，讨好地低语：“我睡我睡，你别生气哦。”
叶峥横她一眼，秦渡赶紧闭上眼睛，只是手还抓着，叶峥想抽走她还不让，就这么在被子下面拉锯着。
叶峥被她缠得无奈，心情虽然依旧压抑，却被秦渡难得的粘人模样所打动。别的姑娘家撒娇哄人都是千娇百媚，也就是她，只会不依不饶地拉着别人死不放手。可叶峥就吃这一套啊，叹了口气躺在她身边，将人抱紧，半天恨恨冒出一句。
“你真是把我气死了。”
秦渡眉眼弯弯，听着叶峥有力的心跳，睡得安稳又香甜。
三个时辰以后，秦渡睁开眼睛，这回换她在身边摸不见叶峥，慌忙坐起来，脑中仍是昏沉。叶峥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就见她呆呆坐在床上，暗暗觉得好笑。
放下手中的盘子，给人披上外衣，捏捏她的脸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秦渡点点头，自觉地在桌前坐好，张开嘴巴等叶峥喂。
“好吃吗？”叶峥说。
秦渡鼓着腮帮点头。
“真该让你的小兵们看看秦将军现在的样子，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要别人伺候着，羞不羞？”
秦渡作势要接过碗：“那我自己吃好了，我睡饱了，有力气了。”
刚刚还在调笑她的某叶姓女子却不乐意了，将碗护在怀里不让她碰：“不行，我就喜欢伺候你。来，啊——”
秦渡乖乖张嘴，吃得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 叶峥偶尔也是很霸气的哦，所谓一物降一物~~~秦渡治军有一套，叶峥治你有另一套~~~
☆、帝王之星
此时羌人的营地里正骚乱着，全没想到此次周军竟会有如此大的动静。统领曲岩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在大周都城临安多插几个探子，总好过如今新帝已派了大军前来，而他们这边却才刚收到陆玖颁布求贤令的消息。
如今对于战败和死亡的恐惧弥漫在整个军营的上空，和大周高涨的士气形成明显的对比。
他的副手伊权早已沉不住气，捋着自己打着卷的胡子，怎么也捋不顺。
“统领，我刚听说，这大周的将领是个娘们儿，大概——”
曲岩正烦躁，就听他不懂分析形势，只冒着侥幸的酸水，掷了手中的茶杯：“滚一边去！”
“那姓秦的不是个好对付的，看到她刚刚竖起的段字旗没有？蠢货！人家这可是有备而来，要一雪前耻！”
当年一战两败俱伤，段戟就是身负暗伤依然将羌人赶出了黄河以南，时隔数年才渐渐恢复元气。本来以为新帝继位，大周总要动荡一番，趁此机会将它边境这十几个州拿下应该不成问题，可没想到它们的应对速度倒快，整肃了朝堂后立刻发兵，半点不带拖延的。这个变化令曲岩万分心焦，那面段字旗也令他心跳急速，段戟当年的威势实在是狠，给北边部族留下的阴影不管过多久也还是难以去除。
伊权不敢说话了，站在一边悄悄观察曲岩的神色。看他皱着眉头半晌，才终于开口道：“你，去告诉所有的士兵，敢散播谣言乱我军心的，一律按奸细论处！”曲岩年纪不大，却也算个老将了。对于这些手段最是熟悉，虽然下作，但却有效。此时就怕秦渡连番施压，渗透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伊权点点头，正要掀了帐帘出去，又被他叫住。
“……把军师给我请来。”
“是。”
军师刑天启，善观星象，羌人最敬重的占星师刑逸在一个雪夜捡到她，抬头一望，星象竟是从未见过的非凡璀璨，便给她赐名天启。刑逸过世后，便由她接替占星师之位。此时天启一身白袍进了帐中，眉淡而远，眼神平静无波，纤长的睫毛落下细密的投影，竟像个玉雕的人儿一般。
曲岩定定地望着她，叹了一口气。
“军师近日观星，可得了什么启示吗？”
此时已是黄昏，帐中一片安静。而得不到刑天启的回复，曲岩也不恼，就这么等着。等夕阳收走最后一丝光线，刑天启微微颔首：“统领随我来吧。”
帐外的士兵正在忙着点起火把，见了他们两人，纷纷跪下行礼。刑天启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今都低着头，只见得她的长袍拖在地上，滚出一道道洁白的波浪。
站在整个军营的最高处，刑天启停下脚步，玉指纤纤。曲岩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天悬星河，繁星灿烂，却看不出什么门道，倒是远处大周营里的篝火令他心焦。
“烦请军师解惑。”
“那是紫微星，绕着它的，就是北斗七星。”刑天启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前些日子，紫微忽明忽灭，而七星中破军大盛，紫微吸取其力，终复得无尽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