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得多远，身后始终有一个人，告诉她，别怕，向前走吧。如果你迷路了，我会带你回家。
翌日清晨，秦渡先醒过来，轻手轻脚地招了人来给准备好早点，又留了一张字条，便去了林远的帐子里，让将领们都去那里议事。
吴起得了消息，搭着谢承影的肩，剔着牙道：“哎，往日里议事不是都在中军帐吗，今天咋在丞相那儿啊？”
“大概叶姑娘还没醒吧。”
“哦……嘿嘿，还是咱将军会心疼人。”
路上几个将领碰见了，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同进了林远的帐子。秦渡就见他们个个笑得暧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让你们见笑了啊。”
“不敢不敢，”众人哪敢再开她玩笑，立刻绷住笑意一拱手，“秦将军，今日可有什么要事？”
秦渡见他们绷着笑比哭还难看的样子，扶额不语。林远也是心中好笑，一一为他们倒上茶。
“请。”
“多谢丞相。”
人都说文官武将常常不太对付，但林远来了军营，大家见他为秦渡的伤忙前忙后，
又毫无丞相架子，甚至还不惧生死亲赴战场，早把他当做自己人了。本来么，这些军人最是直肠子，在他们看来，一起上过战场的，那就是过命的交情，此刻接过他亲自倒的茶，更是受用。
“经历羌越两战，我们的士兵们想来也非常疲累了。那三千伤员，我会将他们留在这里休养。”秦渡捧着茶杯，细细算着，“从边关出来的时候是十五万人，长影城留了两万人，这越城也得留两万。我已经发了信给边防军统领徐文，让他将之前留在那里的十二万人带来与我们汇合。”
“这样的话，对抗北齐的时候，我们将会有二十三万兵马。这应该是北伐之战规模最大的一次了。”谢承影说。
秦渡点头，沉吟片刻：“但我此次却不想再和北齐大动干戈。经过羌越两战，我们的在北边的威已经立了，若再强攻，只怕要落得个残酷无道的名声。”
“秦将军，咱们大周虎狼之师，还怕这些流言蜚语不成？”吴起还是那么暴脾气，听得秦渡皱眉。
“我倒无所谓，只是这北边人心不服，以后小九要难做。”
林远坐到她身边：“秦将军思虑周详。确实，本来这北边各民族之间就常有纠纷，若再兴兵祸，以后圣上治理起来恐怕更为棘手。”
“林相，你可有什么想法？”谢承影恭恭敬敬地一抱拳，向林远请教。
林远神情严肃，娓娓道来：“在下看来，北齐皇室一定是非常谨慎的。越族人一定是在大周攻下长影城之后就去寻求和北齐的合作了，但没有一个稳赢的把握的话，北齐人一定不会相信他们。所以他们掳走叶姑娘，表明自己与大周为敌的态度，更显示他们手上有可以威胁秦将军的筹码。”
“还好秦将军未受影响，没有给越族人带着叶姑娘去北齐的时间就直接开战，更火烧越城宫殿使得北齐不敢接纳越族皇室。”
“其实并不是不敢，”秦渡嗤笑，“越人那副仓皇模样，换了谁也不会接纳他们的，我不过是给北齐一个紧闭城门的借口罢了。”
“若是北齐王聪明，当能明白秦将军的意思。”谢承影敲着桌面，“我们要不要派人去交涉一番？”
林远点头：“交涉是肯定要的，但要等我们的大军到了，在北齐王城附近驻扎下来，再去交涉才更有效力。”
“嗯，这两日便先养精蓄锐，那到时候派谁去做使者好呢。”秦渡的眼光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拿不定主意。
林远微微一笑：“自然是在下了。除了林远，你们有谁能懂这北边民族的语言？”
他这话带着些倨傲，众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顺耳的地方，吴起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是啊，谁知道这北齐王汉话说的好不好，我们这些粗人又都笨嘴拙舌的。还是林相果然有两下子，兄弟佩服。”
林远颔首不言，秦渡咳了两声：“那便先议到这里，你们先去看看自己的士兵们的情况。”
谢承影还想说什么，却被吴起一把捞起来：“行，那秦将军，我们就先出去了。”
出了帐子，谢承影嫌弃地将吴起的手撸下来：“干什么你，我还没说完呢。”
“说你没眼力见儿吧，丞相明显有话想和秦将军单独说，你坐那干嘛。”吴起也不恼，丢下话就转身走了。
而叶峥睡醒摸不见身边的人，沮丧地翻了个身抓了秦渡的枕头抱着，就见枕头边的字条飞了出来：“我先去议事了，你睡醒了记得吃早点，也可以来林先生帐里找我。秦渡。”
叶峥挑挑眉，走到桌边就见早点都已准备好，还带着些余温，美美地喝了一口糯糯的小米稀饭，看着秦渡娟秀的字迹，起床气都烟消云散。
换好衣服来到林远帐子附近就听见吴起那句“丞相有话想和秦将军单独说”，叶峥停了脚步，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她对林远早没了吃醋的心思，此时只怕打扰了他们商议军事。
谢承影看见她站在那里望天，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怎么不进去？”
“他们在议事，我还是在这里等她好了。”叶峥对着他笑笑，答得自然。
“支开我们或许是怕丞相的计策会对军心有什么影响，可你是家眷，你有什么不能进去的。”
叶峥摇头：“还是不了，我不想打扰她。”
谢承影还想说什么，见她这样也不再坚持，耸了耸肩，便也转身离开。
倒是秦渡听见了帐外的动静，掀开帐帘，对着她招招手：“外面多冷，快进来。”
得了秦渡的首肯，叶峥眉开眼笑地跟着她进去，像条小尾巴似的，看得林远微微勾起唇角。
将叶峥安置好，秦渡再坐到桌前：“昨晚探子来报，那越族的皇室和残兵在北齐王城外游荡半日，终究不得其门而入，按照你的说法，北齐不会再和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勾结。”
“但我们依旧没有把握，他们会自愿臣服于我大周啊。”
“确实，北齐也算是这北边的一大势力，和羌越不一样，他们才是真正算有点国之气象的，要他们自愿臣服是不太可能。但若要打，我方不免要损兵折将，这也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的，他始终不希望你去冒险。”林远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当你重伤失明的消息传回去，我是被他从御书房里踢出来的。”
叶峥想起刚刚谢承影说的“丞相支开我们或许是怕动摇军心”，忍俊不禁，林远明明只是怕别人听到这些丢人事情吧。小九还真是一点没变，动不动就要炸毛。
秦渡听到身后叶峥的轻笑，对着林远抱歉地眨眨眼。林远倒并不介意，接着道：“所以等大军驻扎之后，林远还是得去和北齐王谈谈。”
“那你要告诉我，你有几成把握。”秦渡目光灼灼，“秦渡也不能拿大周的丞相去冒险。”
“不瞒你说，你出征之后，圣上他修了数十道法令，这法令带给大周的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的，你凯旋的路上就会见到。而其中一道便关于这民族融合，在下若能将这法令阐述给北齐王听，或许能够打动他。再加上你大军压境的威势，他若是一个不想陷百姓于战火的帝王，就应该会接受我的提议，至少，不会要了我的性命。”
听他说完，秦渡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不行，林先生。这里是战场，我觉得还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人性上。”
作者有话要说：
☆、60
“秦将军，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你也相信我一次吧。”林远笑得温和坚定，“况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就算他要对我不利，也正好给了你出兵的理由。”
秦渡看了他片刻，也不再多言，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林远看似温柔，但性格里的执拗劲并不比自己好多少，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若是还不同意，那定然要伤了他的自尊。
两日后，秦渡大军压境，林远孤身入北齐王城。
中军帐里，众人焦虑地等待他的消息。日升月沉，又过去两日，林远始终没有回来。
“秦将军，发兵吧。”最先开口的竟是谢承影。一路上他成长不少，日渐冷静自持，秦渡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竟会是他。
“林相毫无音讯，我们不能再等了。”
秦渡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沉思不语。吴起看她犹豫，也帮腔道：“秦将军，我早就想这么说了，堂堂大周的丞相若是在北齐有个三长两短，那——”
“都别说了，我心里有数。”秦渡拧拧眉心，站起身来。
“通知下去，今夜戌时，正式开战。”
等人都退出帐中，秦渡后背一软，靠在椅子上，声音沙哑。
“到底还是要打。”
叶峥走过来，轻轻扶着她的肩：“不要怕，林远那么聪明，一定没事的。”
“但愿如此。”秦渡闭上眼睛握住叶峥的手，“你先休息会儿吧，今晚肯定没法睡了。”
“没关系的，你才要好好休息才对。之前伤得那么重，一直都没好好养回来。”
“听你的。”秦渡不愿让叶峥担心，抬头对她笑笑，刚要起身，就听外面一片喧闹，吴起大大咧咧地掀开帐帘扯着嗓子就要喊，见她们还握着手又赶紧退出去隔着帘子喝道：“秦将军，丞相回来了！”
“快请他进来！”秦渡一扫之前的萎靡，对着叶峥绽开一个喜悦的笑容，搂着她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一口。
林远一进来看见这一幕，捂着眼睛又出去了。
叶峥揉揉秦渡的头发，对着帐外笑道：“行啦，快进来吧。”
林远这才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望进秦渡期待的眼神里，向她拜了一拜：“秦将军，林远无用，终究还是无法避免此战。”
“没关系，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已经准备好今夜开战了。”秦渡毫不在意地将他扶起来，激动地抓着他的肩，“怎么去这么久，我们都担心得要命。”
“北齐版图不大，但朝中的势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北齐王根本没有实权，所以就算他同意我的想法也是无用。”林远喝了口茶，只挑重要的说，“他的兄弟极多，大哥早逝，二哥掌控兵权，四弟掌控盐铁，五弟游走官场，三人争权夺势，几乎已经将他架空。”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开战，说不定还帮了他。”秦渡也坐下来，细细思索。
“对，他给我承诺，若我们能将他二哥打败，还北齐一片清明，那么臣服大周亦无不可。”
秦渡皱眉，北齐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表面上是为北齐的大局着想，实质则是要抓住机会借他们的手除掉权臣。这臣服二字值得玩味，是将北齐献给大周，还是只做一个附属国，只看他怎么说了。战胜后，若让此人留在北齐，必然是个隐患。
“秦将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林远点了点桌子，“圣上的意思是，为了稳定民心，最好还是留着这些人的性命。等北边全部肃清了，他会派信得过的人来这里镇守，一定会盯紧这些废帝，给个逍遥的闲职可以，但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复国的。”
“那就好。”既然小九早有打算，那也就轮不到秦渡过问了。虽然两人感情深厚，但秦渡对于分寸的把握一向很好。并不是怕重蹈上一辈的覆辙，只是小九和她之间那份相互尊重的默契。
她松了一口气，又看着林远风尘仆仆的模样，叹道，“林先生太过辛苦，还是快去休息，今夜秦渡就会为这北伐之争做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