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渡走的时候,最后望了营门一眼。
叶峥,我等不到你了。
自那日后,叶凌再也没来看过叶峥,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也都被叶凌切断。叶峥挂念秦渡的情况,可是山长水远,身边亦无任何一人可以打听,只是一日日消瘦下去。转眼间到了年下,第一场小雪后,玄铁山庄也开始张罗起过年的布置了。
叶峥看着侍女们忙来忙去,心烦意乱,独自走到山庄里的早梅园里,望着满眼红梅,眼里发酸。边关苦寒,秦渡一个女儿家怎么受得了。
叶峥折了一枝梅花,恍惚间走到她们初遇的湖边,想象着秦渡还坐在自己身旁,闭上眼睛竟是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侍女们以为四小姐是要自溺,大惊之下连忙禀报叶凌,叶凌一拳击碎书案:“给我把全庄的水道闸门拉下来!绝不能让她离开山庄!”
叶峥等侍女们都跑了就悄悄上了岸,打晕一个家丁,拖去假山后面将衣服换了,趁乱潜进自己房中,收拾了些细软,最后看了看一团乱的山庄,早上刚刚挂上的红灯笼此时都落进了泥里。叶峥远远望着脸色铁青的叶凌,轻轻对着他的方向说了声对不起。
叶峥就这么上了路,并不知道秦渡具体在哪里,但是她一刻也不能等了。她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用疲惫来麻痹自己,安慰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见到秦渡。
叶凌追得很紧,叶峥不敢走大路,也不能雇马车,只能谎称自己与亲人失散,混进北上的商队里。那商队头领是个爽直的北方大汉,见叶峥一个姑娘家,确实风尘仆仆,心下不忍,便一路带着她,像对自己女儿似的,颇为关心。
大家停下休息的夜里,叶峥独自坐在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
秦渡,你也在看着吗?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来了,我不会让你等了,我马上就……
头领巡视完周边环境,回来就看见靠在树上睡着的叶峥,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拿起来就着月光看了看,就见那上面刻着的一个“秦”字,仿佛受了极大震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峥,却终究没有吵醒她,轻轻将玉佩放回她的手里。
而此时的秦渡,也正望着边关寒月,想起段戟从前思念方遇宜时念过的那句:“此时相望不相闻………”她当时听不懂,而段戟只是笑:“不懂才好,若你什么时候懂了,师父便要头疼了。”
秦渡觉得,遇到叶峥之后,明白了许多事情,段戟曾经历过的,只与那一人有关的喜怒哀乐、相思之苦,她也正在一一经历。喜悦是因为叶峥,悲伤也是因为叶峥,就连现在自己被叶峥丢下了,也还是牵挂着这个人。
或许没有这许多变故,秦渡还并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这突然涌上来的思念令她彷徨失措,也令她豁然开朗。
“叶峥…叶峥……”秦渡一直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声都是千回百转不同滋味,每念一声,就好像她又离自己近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叶峥:说走咱就走啊~逃跑的老四不回头啊~!
叶凌:都别拦着我,我要宰了她。都!别!拦!着!我!阿哒——!
☆、飞雪满群山
边关风雪急,越往北走,叶峥的身体越是吃不消,全靠首领将自己的羊皮袍子借了她,叶峥心中感激,与他攀谈起来。
那首领见她有了精神,也愿意陪她说话,两人一来二去,发现彼此性子相投,渐渐熟稔起来。
首领叫许青山,叶峥叫他许大哥,他仰头大笑:“还叫大哥,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爹了!”叶峥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口,身子暖了不少。许青山看着她:“叶家妹子,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顿了顿,似乎在想怎样开口才不冒失,“嗨,大哥是个粗人,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见叶峥并无不悦,才继续说下去:“大哥之前见你有一块玉佩,上面刻了个‘秦’字……大哥没别的意思,只是从前也在别处看到过——”
叶峥摩挲手心的玉佩,想了想,将它递给许青山:“你确定是这块?”
许青山并没有接,瞥了一眼就示意叶峥收起来:“生死关头,绝不会错认。”
“什么?”叶峥裹紧身上的袍子,“许大哥你仔细说说!”许青山见叶峥着急,也不兜圈子。原来他从前在北边闯荡,遇见过一位秦将军,现在看来应是秦渡的父亲。那时许青山年轻气盛与人结了仇,被暗算后靠装死才求得一线生机,但处境依旧危险,若无人理会必死无疑。秦将军路过搭救他时,腰间就挂着这块玉佩。
“叶家妹子,你给大哥说说,你和这玉佩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叶峥不疑有他:“她是秦将军的女儿,是我的……”叶峥想了想,怕许青山不能接受,“恩……好姐妹。”
许青山点了点头:“恩人的女儿。叶家妹子,你放心,这一趟,大哥一定给你送到!”叶峥很开心,这么久了,终于有人可以和她一起聊聊秦渡。
“她啊,特别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挺不对付的。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关系特别好了。”叶峥兴致盎然。“哎,许大哥,你娶亲没有?”
“没呢,大哥做的这买卖,没时间在家,哪有姑娘愿意跟我。”两人这么一路聊着,倒也并不觉得多么辛苦。
到了北边,许青山一边倒腾手上的货,一边着人打听原先武肃营的秦将军现被调去了哪里。叶峥在客栈等着消息,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她会怪我现在才来找她吗,会不会不见我?叶峥摇头,她肯定不会这样的,说不定什么也不问就原谅我。
可是这样叶峥又纠结了,她真的在乎我吗,我在不在其实并不重要。我来了她就和我在一起,我不来她依旧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叶峥心烦意乱,下意识去摸那玉佩。她已经习惯了没事的时候将它放在手心,现看着那一个隽永的“秦”字,叶峥忽地笑了。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秦渡都把这唯一的传家宝给你了。
许青山进屋的时候就看着叶峥对着那玉佩傻笑,轻轻拍了拍她:“妹子,咋了?”
“没事没事,许大哥,有消息了吗?”
“有,秦将军就在这城外三十里的望北坡。”听了这话叶峥站起来立刻就要动身,却被许青山拦住:“但是,那里现在不许百姓靠近。”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叶峥急了。
“妹子你是南方来的,距皇城也近吧?这边关不一样,万一你是敌国的探子呢?不,你别激动,大哥比方错了。万一大哥是敌国的探子呢?军营重地,是想去就去的?”
叶峥顿时颓废地坐下:“那可怎么办……”
许青山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别着急,许大哥再给你想想办法。”叶峥只能点点头,将希望寄托在许青山身上。
而此时的秦渡,还完全不知道叶峥就在离自己三十里之外的地方,等待着与她相见。
又过了五天,叶峥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磨光了。她再不顾许青山的劝阻,准备独自前往军营。这时商队里负责打听消息的兄弟回来了,告诉叶峥百姓正在筹措今年要给军营里送去的冬衣,本来这些该是朝廷派发的,但今年大雪,朝廷的人还没到,士兵们已经被冻得不行了。叶峥可以混进他们的队伍里,潜进军营。
叶峥眼前一亮,决定亲自去找负责此事的人交涉,许青山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也是如释重负。整日看着叶峥的愁容,谁心里又能轻松呐。
叶峥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让负责送冬衣的张大娘动摇,原来自认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只对心软的秦渡有用。无奈之下,掏出玉佩:“大娘,我姐姐今年刚被调到边关,我都没和她见上面她就走了,我一路从南边过来,就想来和她见上一面,说说话。真的就不能通融一下?”那大娘见叶峥求得恳切,语气也软了下来:“姑娘,大娘看你是个真心实意的,也不怕告诉你,多的是你这样的人,大娘总不能每个都带吧?”
叶峥反应过来,将身上带的碎银子都递给她:“我明白的,大娘,这些够不够?”
那大娘接过掂了掂,心满意足地笑笑:“行了,姑娘,明天早上鸡叫了你来找我,过时不候,银子,也不会退你的啊!”叶峥连忙答应,回到客栈知会了许青山一声,便回到房里早早歇下,想到明天就能见到秦渡,叶峥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许青山他们还没起来,叶峥留了一张字条,便去找张大娘。大娘见到叶峥,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姑娘喂,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军营比这里更冷,你连个围脖也不戴,只怕还没见到你姐姐,耳朵就要冻掉了!”说着给叶峥围上一条毛皮围脖,给她挡挡风。
叶峥觉得自己出来之后遇到形形□□的人,这张大娘虽然图财,却也是个贴心的。看她穿着,应该也是日子不太好过吧……叶峥心想。这世间疾苦,也实在令人感叹。
果然和大娘说的一样,越往前走风雪越大,本来队伍里还有人闲谈,走到后来,大家的嘴就都张不开了。叶峥却兴致高昂,走在最前面,军营的轮廓渐渐看得清了,叶峥兴奋地要命,深一脚浅一脚,摔了再爬起来,也不觉得痛。在雪地里速度并没比其他人快多少,但却看得张大娘都有些呆了,这姑娘,也真是太有精神了点。
等走到军营外面,叶峥一眼就望见了牵着踏雪的秦渡,依旧一身红衣,在雪地里像是一枝凌寒而开的红梅。叶峥扯下围脖,朝她挥手,大吼一声:“秦渡!”吐掉一嘴的雪,怕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秦渡!我是叶峥!我来给你送冬衣啦!”
第一遍秦渡还以为自己太过思念叶峥听错了,可是定睛一看,那营门外面拼命蹦跶的臃肿身影不是叶峥又是谁?
秦渡只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顿时松了缰绳,向她奔过去,两人隔着营门,心里的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你怎么来了?”
叶峥急切地握住她的手,给她搓暖:“我说过会回来,让你等着我的嘛。”
两人重逢,却仿佛已是沧海桑田一般,好在人还是那个人,两人都还好好的。
“你等着,我去寻人来开门。”秦渡说完就朝营里跑去,叶峥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终于踏实,回头对着张大娘说:“大娘!马上就有人来开门啦!”张大娘见她那样子,又看看跑得远了的秦渡,语气有些酸涩:“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叶峥没听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此时她全部的心思都在秦渡身上,依旧对大娘笑得灿烂。
秦渡很快回来,张大娘他们自有旁人处理,秦渡牵着叶峥回到自己屋里,生起炭火给她暖手,又将热水烧起来,叶峥看着她忙来忙去,心里很幸福,更摇头晃脑吟起诗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秦渡笑了:“怎么了,被冻得糊涂了?”叶峥见她笑得好看,将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紧紧抱着她:“是啊,糊涂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
依偎了一会儿,秦渡忽然想起什么,回身戳了戳叶峥:“你大哥没事了?”
叶峥抱紧了,不让她乱动,埋着头,声音闷闷的:“他根本就没受伤,诓我的。”感觉到秦渡僵了一下,又赶紧补充:“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他是怕我留在武肃营里会有危险……”
秦渡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确实,武肃营发生了许多事,统领他也……”
“我听说他失踪了?”
“恩……他不是失踪,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