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进门,心里又是一惊……夏戟房间里的布置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谢微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便径自走到里间,看到白纱帐后隐隐约约的身形,心里不免担忧。
已是正午,而平日夏戟不会赖床这么久。
谢微轻轻地撩开纱帐,便听见一句低沉沙哑的“滚”字。
床上的少年形容枯槁,闭着眼睛,眼窝深陷,两颊凹陷下去,只穿着一件浅灰色里衣,腰带松松垮垮。
若非依稀可辨是夏戟的容貌,谢微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意气风发言笑晏晏的少年。
才半个月而已,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谢微心口一疼,轻轻地把手覆在夏戟的手上,却发觉夏戟有气无力地抽回了手,带着虚弱的怒意吐出一声,“我不喝药……滚。”
想来夏戟把自己当成了端药的小童子,谢微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肯喝药?”
“好苦……”病床上的少年下意识答了,答完发现有些不对劲,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瞧着来人,眼眶忽然红了一圈,眼底一片s-hi意,却忍耐着没有流下泪来。
谢微看夏戟这副模样,心里酸涩地无法言说,轻声问:“怎么病了?”
夏戟闭上了眼睛,胸口虚弱地起起伏伏,哑声道:“与你无关。”
谢微默了默,轻轻握了握夏戟的手,转身出了房门。
门“嘎吱”一声合上。夏戟听闻声响,睁开眼睛,暗沉如暮色的眸子里没有那人的身影,他侧过脸去,泪水s-hi了枕巾。
想来,自己这不堪入目的模样,连那个人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良久,闻见一阵令人作呕的药味。
病中少年心里烧起一阵怒火,想抄起一些东西摔出去,无奈身边一无所有,气得扯了脖子上一块精致小巧的玉坠,狠狠地掷出去,哑声低喝道:“滚!”
末了,补充了句:“我不喝。”
来人拾起了轱辘一圈的玉坠,握在手心,走到了床边。
夏戟撑起一只胳膊,红着眼眶怒道:“叫你滚,使唤不动你了是么……”他看清那人是谢微,怔了怔,枯瘦如刀削的手抓紧了床单,手背暴起骇人的青筋。
夏戟低垂下黯然的眸子,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谢微扶住夏戟的肩,柔声道:“生病了就要喝药,不喝药怎么好得起来。”
夏戟靠在谢微肩上,倔强地低着头。这般僵持了片刻,满腹的委屈和伤痛统统化作清泪,无力地撑着额头,闭目哽咽道:“你可知我因何而病?我因你而染疾,除你外药石无医。”
谢微看见怀中人清瘦的模样心里便十分难受,又听见他这般说,恍若觉得已经要了自己的命。谢微口拙舌笨,想不出什么话能够用来安抚,稍稍抱紧了些,轻声道:“阿戟莫要哭了,你一哭,我……我……”
果真是不善言辞的人,“我”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谢微只好含了一口药,低头吻住夏戟,渡了一口药。
谢微满嘴苦涩,一丝药顺入喉咙,便苦进了心里。
夏戟却微微笑了笑,道:“甚是香甜。”
一碗药见了底。夏戟抬眸轻轻地看了谢微一眼,指尖绕着谢微的一缕发丝,无声无息地一声轻叹:“我不去找你,你便不肯来看我一眼么?”
半月来,疾病缠身,日思夜盼,盼不来海底月心上人。
谢微心里复又涌起一阵酸涩,“我……我以为你在生气,不愿意见我……”
夏戟嘴角噙着一丝苦笑,“我哪里敢生你的气,你素来有法子折磨我!”想了想,又低声道:“罢了,你来看我一眼,我已知足了。”
夏戟从谢微怀里起开,靠在了软枕上,又把手从谢微手里抽回来,“我不碰你,你也别碰我。”
谢微一愣,这孩子果真还在生气。谢微不禁觉得心酸又好笑,忍不住抱住夏戟。
夏戟挣了两下没有挣开,索x_ing闭上眼睛不理人了。
“你当我忍心说那番话么?你是仙上之子,大有仙缘,修炼成仙超脱轮回只是迟早的事。而我身染凶煞之气,死后只能归属地狱受业火焚烧,你若是……若是与我做那……”谢微有些说不出口,便把那句略过了,接着道,“你必然仙缘有损。我爱着你,便不能害你。”
前面一大段话夏戟都是浅浅听过,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亮了亮,直直地盯着谢微的眼睛问:“真的?”
谢微点头:“真的。”
“那便好,那便好了。”夏戟喃喃自语,心里郁结散得干净,安然地往谢微怀里靠了靠,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谢微扶着夏戟躺下,替他系好玉坠,指尖在那瘦削的脸上再三流连,才起身出门。
那青衣小童子已醒了,站在院中槐树旁,脸色y-in沉,一下一下揪着树叶,撕得粉碎。那小童子见谢微出门,抬起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道:“二师叔,我送你下山。”
谢微道:“多谢。”谢微见一地的碎叶,温声劝道:“夏戟养的树你莫要祸害,惹得他生气了。”
小童子拍了拍手掌的碎屑,一声不吭在前带路。
山路崎岖,小童子走的极快,谢微只好跟着走快,小童子却突然停了下来,谢微差点撞上去。
“你见到我家公子了?”
“见了。”
“你见了有何感想?”
“瘦了。”
“你认为为何瘦了?”
谢微这才发现这小童子送自己下山,不过是找个机会聊聊,只是这尖锐的语气实在不像是闲聊,更像逼问。
小童子步步紧逼,嘲讽道:“你是不是还以为公子是淋了雨才一病不起?我家公子修行三百余年,一场雨能让他病成这样?当年下包子大的冰雹他在外面乱跑了半天都没有事。”
谢微有些慌乱,“那是为何?”
小童子试探x_ing地问:“鸣蛇,你见过的吧?”
谢微想了想,望离台夏戟脱了上衣,后背便纹着一只戾气冲天的鸣蛇,道:“见过。”
小童子面色一瞬间变得繁复多彩。上古神兽鸣蛇几乎绝迹,只记录于古籍之中,而那些久远的古籍鲜少配图。小童子只知道自家少爷身上留下了鸣蛇图腾,从未见过,而谢微却一口就应了——见过。
难不成……难不成……
小童子心里五味陈杂,几乎想要狠狠地甩出一巴掌——叫你这只畜牲玷污我家公子的清白!
谢微自是不知道短短时间内,这小童子已经恨不得把自己活剐喂鹰,问道:“那只鸣蛇……可有缘故?”
小童子神色微嗤,“自然是因你而起。”
……
谢微魂不守舍下了山,走得踉踉跄跄,几次险些跌倒。
楚灵玉盘腿坐在剑上,头上顶着根嫩绿的莲叶,等得久了一副蔫儿吧唧的模样,一见谢微立刻跳下剑,“殿下,怎么样,小玉珩是不是被揍得哇哇大哭?”
谢微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第15章 乔一清
凉意渐起,院里的花凋零枯败,微留残香。谢微端坐于小石桌前,披了件银纹滚边黑袍,提笔蘸了蘸墨,处理派中诸多事务。
初夏已去,深秋已来,江清野还是没有回来。千凝派倒的脏水,还是闭关许久的三祖师爷亲自出来擦掉的。若非三祖师爷威望甚高,那场闹剧恐怕不那么容易收尾。
江清野看着温和可亲,可骨子里十分高傲,不屑于解释的事情自然是懒得出面的。可别人却是拿准了江清野这点,才敢肆意栽赃陷害。谢微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只能叹一口气罢了。
忽然响起一声清脆哨响。
谢微循着声音望过去,墙外桃树只剩光秃秃的细瘦枝丫,那轻颤颤的枝丫上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穿着一件极简的黑色练功服,白色腰带缠着纤腰,衬得格外纤细瘦弱。
少女冲谢微微微一笑,低下头,脸上染上些红晕。
谢微回之以笑,复而低头批卷。良久,谢微抬头,那少女趴在了墙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谢微忍不住笑了笑。乔一清在新生里也算赫赫有名。小姑娘一根病秧子,刚刚入派便常常受人欺辱,乔一清都咬牙忍耐下了。
某次谢微同夏戟闲聊散步,看见两个年长的弟子把乔一清推下高台,夏戟纵身一跃,接住了失声尖叫的乔一清。
夏戟问,为何任人欺辱?
乔一清答,师承一派,不能相残。
夏戟冷声道,他人违背师门□□在先,你又何必死守那些破规烂则,尽可打碎!
乔一清嗫嚅道,万一……万一我失手伤了人……
夏戟道,你自己掂量着出手便是。
自那以后,但凡有人敢在乔一清头上作威作福的,都少不了付出点儿代价。乔一清打架打得很有技巧,只够得上轻伤,却能痛得他们跪地求饶。
弟子们这才知道,乔一清看着是个任人拿捏的软骨头,可一口咬下去指不定掉了满嘴的牙呢。
乔一清没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练功,就是爬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