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壁断垣的纤尘阁,碎石上躺着一条被开膛破肚的庞大鸣蛇,鸣蛇奄奄一息,腹内肠子流了一地。
形容狼狈的谢微站在鸣蛇面前,心神恍惚,几乎握不住剑。没有,鸣蛇腹中没有夏戟。
谢微冷冷地问:“夏戟在哪里?”
鸣蛇微弱喘息,狭长的黑色眼睛暗淡无光,抱着一丝生存的希望解释道:“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鸣蛇所说确实属实,但这与落月所言相悖。
一边是举刀相向的上古神兽,一边是为夏戟舍生入死的小童子,这般一比较,谢微冷怒:“把夏戟还给我!”
鸣蛇微嗤:“冥顽不灵。你要如何处置我?要杀要剐随你便!”
谢微握紧了剑,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把鸣蛇收入锁魂囊中,带到了行之派禁地,极寒深渊。
极寒深渊幽幽深不见底,光是站在深渊旁,便能觉察寒气入体,难以忍受。鸣蛇属火,在那种极寒之气的侵蚀下忍不住战栗。
“混账!”鸣蛇疯狂挣扎,左冲右突妄想穿透锁魂囊,厉声嘶吼,“你会后悔的!!”
谢微面如寒霜,把锁魂囊投入了极寒深渊,注视着沉入不知名黑暗里的鸣蛇,漠然道:“死了可惜,生不如死吧。”
一步一步往回走,仿佛踩在自己的心上。
极寒深渊十里无Cao五花,只有缭绕不尽的寒气。
谢微站在一株枯萎的桃树前,仰头望着碧色晴天,无知无觉落下一滴泪。
谢微走回听雨阁,一路上仿佛有数百个夏戟在蹦蹦跳跳地闹。
夏戟趴在莲塘边摘莲蓬,抬眸一笑:“师哥,等会儿吃莲蓬啦。”
夏戟端着把小凳子坐在莲塘边钓鱼,食指放在唇边,“嘘。”
夏戟摘了一把鲜艳的红蔷薇,用力地嗅了嗅,“好香。”
夏戟牵着长线放风筝,边跑边笑,“飞高点,再飞高点。”
夏戟从房内跑出,淋着雨一去不回头。谢微侧身,神情恍惚地伸出手去抓那个虚幻的身影,抓了个空。
谢微无力支撑身体,坐到石凳上。一睁开眼,便是夏戟的笑闹,一闭上眼,便是夏戟温柔的眉眼。
夏戟,夏戟,全部都是夏戟。
谢微头痛欲裂,歇息了片刻,踉踉跄跄走向房间,想要问一问落月,夏戟到底在何处。
房间的地板,空空如也。
空气中,只余下一丝血腥味。
谢微怔然:“……落月呢?”
侍立在门口的小童子答道:“回二师叔,我早晨来打扫房间时没有看见落月。”地板上只剩一摊血迹,小童子本分地擦干净了。
谢微扶着墙走到床边,把剑扔在地上,无力地撑着额头,脑海一片混沌。
那年谢微十四岁,骨瘦如柴,孱弱可欺,缠满绷带行了拜师礼。
秦修赠谢微一柄长剑,“此剑名斩灵,是惩恶扬善之仙剑,为师赐予你,望你来日学有所成惩凶除恶。”
江清野赠谢微一枚丹药,微微一笑道:“算不得什么上等仙药,能祛除你体内寒气便好。”
那时夏戟刚刚从炎龙境修行回山,看模样只有十二三岁,睁着一双天真无知的乌黑大眼睛,懵懵懂懂的,见师父师兄都赠送了礼物,而自己根本没有准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到谢微面前小声道:“那个……我便赠你……一个称呼吧。”
谢微直愣愣地盯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讷讷道:“好。”
夏戟想了想,眨了眨大眼睛,“就叫你师哥吧?”夏戟怕谢微不喜欢,特意解释道:“我拜师比你早,按理是你师兄,但你年纪瞧着比我大,我便谦虚地敬你为兄长。”
江清野笑道:“那你应称呼谢微为二师兄才对。”
夏戟道:“我已经有一个大师兄,二师兄叫着叫着就仿佛被压了一头。”
那时夏戟说,叫师哥才好呢,师哥听起来就是独一无二的。
谢微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闭着眼睛,紧紧地揪着衣襟,如同脱离水面的鱼儿大口喘气。
小童子轻轻叩了叩门,慌慌张张地道:“二师叔不好了,乔一清她……”
谢微抬起虚弱的眸子问:“她怎么了?”
第18章 招魂令
“乔一清杀人了!”
谢微扶额,蹙眉道:“带我去看看。”
小童子看得出谢微疲累已极,劝道:“二师叔,您先歇会吧,我去请三祖师爷处理。”
谢微拎起黑袍披上,起身走出了房门。
未央台位置偏僻,平日人迹罕至,然而今日却热闹得很,数十名弟子在未央台四周布下阵法,团团围困住乔一清。
谢微到时,弟子们松了口气,让出一条道,解释道:“二师叔,乔一清突然发疯,杀了两名弟子,我等闻声赶来困住了她。”
谢微站在阵法外,看见乔一清脚边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弟子。
乔一清仍旧是那个清秀瘦削的乔一清,低垂着眸子,小声道:“二师叔,对不起。”
谢微跨进阵法,捡起了未央台中间的招魂令,声音是罕见的严苛,“是你拿了招魂令招万魂?”
乔一清低声答:“是。”乔一清捋起袖子,两条白皙纤瘦的手臂上印刻着数十道符咒,其中一道便是传送符。传送符需要引子,触摸过它的人所在之地,就是传送之处。
谢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印着一道极浅的传送符……那是乔一清为感谢谢微而下跪时,谢微扶住她的胳膊留下的。
谢微气得心尖发颤,紧紧地握住拳。他怜惜她见相依为命之人最后一面而不得,谁知到头来她早有预谋,不过是利用自己得以进入落月山。假如招魂令未被偷,鸣蛇便不会苏醒;鸣蛇不苏醒,夏戟便不会踪迹全无。
乔一清垂眸低声道:“二师叔心善,愿意帮我,可小师叔心狠,不愿意帮我,我只好亲自动手。”
谢微的剑搭在乔一清颈上,几乎出离愤怒:“该死。”
弟子们惊声呼叫:“二师叔!千万冷静!”
谢微划出一剑,把阵法打了个粉碎,又划出一剑,把数十名弟子反困入阵法中,漠然道:“该死的是你们。”
弟子们用力捶打阵法,慌乱道:“这是为何?杀人的是乔一清啊!二师叔您千万不要被那妖女蛊惑了!”
谢微深呼吸一口气,稳下神智,问道:“乔一清,你见到你兄长了?”
乔一清答:“是。”
弟子们大喊:“是啊!乔一清为见兄长才招魂的啊!”
谢微道:“那你们呢?你们可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了?”
弟子们面色一白,颤声问:“二师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没有见别人啊!”
“还在撒谎!”谢微冷声斥道,“招魂令能招方圆五百里魂魄,凭借乔一清一人只会被招魂令反噬,她找到你们助她一臂之力,事后由她承担起一切罪责,而你们会因惩恶而得到嘉奖。”
弟子们颤声道:“二师叔……”
谢微指着地面的阵法,“这是招魂阵。”
谢微指着未央台中心处,“这是阵眼。”
谢微指着两名死去的弟子,“这是招引魂魄的祭品。”
到处都是破绽。
谢微扔出捆仙绳把他们捆了个结实,“入山偷窃,残杀同门,招引魂魄,罪无可恕,交由三祖师爷处置。”谢微列举了几条罪状,却没有说出那最痛心疾首的一条——为夏戟招致劫难。
谢微带着哭天抢地的弟子去往悯山,一路上引得人人侧目。到达悯山山脚,谢微叩首请三祖师爷出山。
沉默不语的乔一清跟在最后,一道魂魄从她樱木发簪中逸出,在她颈旁亲昵地缠绕了两圈。
乔一清低头抚了抚那道魂魄,传音道:“哥哥,你快藏起来,莫要被人发现了。”
那道魂魄发出一声轻笑,像是顽劣至极的孩童,不仅不听话,反而反叛十足地溜进了被捆仙绳束缚住的弟子中间。
那魂魄所经之处,弟子无声无息倒了一片,身躯极快地腐蚀成干尸。
三祖师爷林枫立在仙鹤上,还未风姿潇洒地捋一捋花白的胡子,远远地看见山脚倒地的干尸,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
谢微发现哭喊之声消失,一转头,便看见捆仙绳捆着一堆干尸,而乔一清孤零零地站在最后。
林枫念了声咒,指尖往地面一指,一道金光闪闪的透明罩子便把地面数十干尸扣住了。
“怎么回事?”林枫指着谢微大声责问,“这些弟子怎么死的?为何死法和那千凝派的龟孙子一模一样?”
谢微看了一眼地面的尸体,摇了摇头,“不知道。”那凶手杀人在眨眼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便全部身亡。
林枫指着乔一清问道:“你在最后面,看见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乔一清缓缓摇头:“没看见。”
林枫来回踱步,“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千凝派栽赃诬陷时,林枫以人格担保与行之派无关,然而如今在行之派的地皮上出了事情,这下子可有些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