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善待,”便许这小孩儿安稳长大吧。
御剑半日,透过浮动的白云可瞧见熙熙攘攘的大襄国帝都。人潮如同流动的血液,帝都欣欣向荣朝气蓬勃。
谢微和夏戟落脚,周遭人群的气息杂乱而陌生。夏戟兴致不错,左瞧右瞧,停在一个摊铺前。
摊铺上摆满了红彤彤的如意结和椭圆形状的空心玉石。老爷爷趴在摊铺上,左手拿着玉石,右手拿着刻刀刻字。刻好后,把玉石穿进如意结里,递给旁边等待的青年。
老爷爷比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青年付账后,拿着如意结欢天喜地走了。
夏戟看见那块玉石上刻的字:百年好合。
夏戟挑了块圆润的玉石,老爷爷问:“小公子,你要刻什么字?”
夏戟道:“不劳烦您了,我自己刻。”夏戟第一次刻,没有经验,刻得实在惨不忍睹。
老爷爷凑过头来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手巧,公子手巧得很呐。”
谢微也凑过来看,夏戟却把玉石握住了,耳尖有些红,对老爷爷道:“还是麻烦您刻字吧。”
“刻什么?”
“吾愿谢微世世平安。”
谢微微微一愣。
“小公子,这玉石指甲大的地方,最多只能刻四个字。”
夏戟小声嘀咕了句“骗人,我就刻了八个字,”想了想,道:“那就刻‘愿微世安’吧。”
夏戟一眨不眨地看着老爷爷刻字,谢微则一眨不眨地看着夏戟的侧脸。
夏戟挑了一个最大的如意结,穿好了玉石,欢天喜地地拿着它招摇过市。
帝都有一名景,千年槐。一株大槐树扎根于皇宫城门外十里,枝繁叶茂,荫蔽数丈。其上缀满如意结,大槐树又名祈福树。
谢微和夏戟到千年槐时,粗壮的树干上爬了两个青年男子,两人都拿着一个如意结,似乎在较量着谁爬得快、谁爬得高。
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抬头望着两个青年,双手合在胸前,似是在祈祷她爱慕的情郎能更胜一筹。
灰衫青年一个没抓稳,跌了下来,引得看客一阵唏嘘。紫衫青年在树枝上挂好了如意结,转头朝那小姑娘笑了笑,小姑娘娇羞地低下了头。
“大娘,这树灵吗?”夏戟偏头问了个头上扎着布巾的中年妇人。
“灵,当然灵!你有没有听说过皇子祈福?”妇人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一桩美谈,“当年三皇子对楚美人情根深种,奈何楚美人薄情寡欲。三皇子于是孤身一人入深海,夺了蛟龙内丹做玉石,又到了东南极寒之地,寻了千年冰丝做如意结。三皇子一挂上那如意结,楚美人就动了情,今天正是他俩的大喜之日呢。”
妇人指了指千年槐上的一只如意结,“就是那个,不愧是上品,风吹雨打也不褪色。”
夏戟道:“挂得越高越好吗?”
“当然!越高越灵!”
夏戟道了声谢,御剑飞向千年槐顶端。底下众人惊呼:“不可!非亲自攀爬不可登上,使用法术会遭天打雷劈!”
谢微听了急道:“小师弟,回来!”
众人料想下一刻那莽撞少年必然被天雷劈成一具焦尸,然而那少年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树顶,在最高处系好了如意结,还顺便施了个法护住如意结百年不受风雨侵蚀。
“我还记得上次御剑上去的小鬼,走得一点也不安详……”
“怎么就没劈呢,难道……难道是因为他的祈祷感动了上天?”
“真是天佑其人啊。”
夏戟轻飘飘落到地面,远远地望着如意结,嘴角轻轻牵起。谢微扶着夏戟的肩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天打雷劈的迹象,放下心来。
夏戟顺手把袖子里藏着的那枚刻地一塌糊涂的玉石扔进了僻静的小巷子里。
谢微频频回首,忍不住往那小巷子瞧了四五次。
“好吃,你尝尝。”夏戟买了两块梨花糕,一边吃,一边把油纸包好的梨花糕递给谢微。
说实话,谢微有些为难。他脸上伤痕未消去,又因为早已辟谷而不需要进食,所以缠满了绷带,一般不张嘴。即使是交流,也是用传音术。
夏戟默了默,道:“我先替你吃了,以后我们再一起来吃。”
夏戟啊呜几口吃掉了两块梨花糕,甜甜腻腻的,又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谢微看着夏戟满足的神情,莫名觉得梨花糕很好吃,酸梅汤很好喝。
不远处锣鼓喧天,本就热闹的京街愈加热闹起来。
众人喧闹:“来了来了,三皇子迎亲的队伍来了!”
两排精兵挡住了凑热闹的人群,纷纷扬扬的百花中穿着大红喜服的少年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三皇子千烟陌神采奕奕,倨傲的目光扫过比肩接踵的人群。千烟陌的目光落到一处,皱了皱眉。
那里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黑衣人,兜帽盖住了脸,沉静地垂着手,与热闹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喧嚣喜乐的人群涌动成一条鲜艳的红线,可红线偏偏在那处断了。
千烟陌举手,示意队伍停下脚步。众人疑惑不解,顺着千烟陌的目光看到那黑衣人。
“你为何不为我欢呼?”
“已有成千上万人因你的快乐而欢呼,三殿下应足矣。”
“你为何不为我抬头?”
“已有成千上万人因你的尊贵而注视着你,三殿下应足矣。”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在为自己而泣,在滚落的泪里看着我自己。”
千烟陌颤声问:“你是何人?”
“我乃红尘俗世苟且偷生之凡人。”
千烟陌踏马而来,拔剑刺向那黑衣人的胸口,却刺了个空。
那里空荡荡的,仿佛从未站着一个黑衣人。
千烟陌举目四顾,牵着缰绳白马转了两圈,厉声喝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同行的青年立即上前安抚千烟陌,“三殿下,那人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回来了。”青年招呼队伍继续前行。
高高的屋脊上凭空出现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俯瞰脸色苍白的千烟陌。
谢微忽然想起一件旧闻,笑道:“我给你讲一讲三皇子与楚美人的故事,听么?”
夏戟点头,坐在屋脊上,双手捧腮,神色认真却带着点儿稚气,准备听了。
“大襄国太子千烟浅与丞相之女楚昭歌是青梅竹马,楚昭歌十三岁时被怨鬼缠身,夺了生魂。千烟浅的三位师父受命带回楚昭歌的魂魄,而他自己,则去深海捉蛟龙,极寒之地寻冰丝。”
“有些耳熟,然后呢?”夏戟侧头笑了笑。
“千烟浅在极寒之地时,听闻师父找回了楚昭歌的魂魄,快马加鞭赶向帝都……可他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谢微略微顿了顿,“据说是寒气入体,不治而亡。”
千烟浅死了,他跋山涉水带回的千年冰丝被做成了如意结,他舍命搏斗夺来的蛟龙内丹被刻了四个字:烟陌昭歌。
三皇子千烟陌替太子殿下迎娶楚昭歌。大红花轿里坐着娇美新娘,红盖头下美貌无双。锣鼓咚咚响,红地毯铺了十里,从千年槐铺向皇宫城门。
千年槐上挂着玉石如意结。千年槐下少年郎带着美娇娘。
谢微目送那顶众人簇拥的花轿,心里忽然飘起鹅毛大雪,一朵朵晶莹的雪花把过往埋葬。
世上再无千烟浅。
世上本无千烟浅。
第3章 四凶煞
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忽然卷起狂风,黑雾凝成的骷髅横行无忌,张嘴衔起一只只魂魄,吞入腹中。
马匹嘶鸣,人群混乱。
抬花轿的壮实青年一个个倒下,花轿猛地坠落在地,车帘翻飞,隐约可见穿着喜服端坐的新娘。
千烟陌举剑砍断一只骷髅头,狂风吹得他几乎要翻下马背,厉声喝道:“保护王妃!”
一眼望去随行的侍从倒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骷髅头盘旋在花轿顶上。千烟陌策马扬鞭,奔向花轿,扬声道:“昭歌莫怕!”
红盖头被吹走,飘飘悠悠挂在了千年槐的枝丫上。花轿里的新娘美则美矣,却不像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十三岁,安然地闭着眼睛。
骷髅头冲撞进花轿,千烟陌发出一声凄厉大叫,却没有去看一看他将死的新娘,而是一夹马肚子,调转了方向,夺命狂奔。
一只骷髅头蓦然拦在身前,千烟陌立即勒马,惊出一身冷汗。
骷髅头道:“扣押生魂,你可知罪?”
千烟陌面如白纸,咬牙道:“你食生魂,罪无可恕,岂敢向我问罪?”他刚刚之所以扔下楚昭歌逃跑,是笃定楚昭歌不会死……没有生魂,怎能再死一次?
“楚昭歌的生魂在何处?”
千烟陌调转方向,欲策马逃跑,但四面八方都是咧嘴笑的骷髅头,逃无可逃。
那骷髅头道:“交出生魂,饶你一回。”
千烟陌把手放在腰间的锦囊上,眉心紧蹙:“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