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暄无奈道:“他一直就这样,目无王法,你不要去惹他了,难缠的很,他若是来找你报复,你就推给我处理。”
刘平安不屑:“我怕他不成!”
唐豆安抚道:“行了,知道你不怕他,但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啊。”
说着自己又笑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阎王也可以指邓暄,邓暄无语道:“大哥也学坏了。”
三人又闲聊片刻,便各自告辞回府。
邓暄却没有往府里走,而是径直出了城门,上了大报国寺。
回京两年,他已是这里的常客了,寺中僧侣都认识他,他一路畅通无阻。
邓暄时不时就来到佛堂静坐,也不要旁人打扰,他只是对着大佛坐着,抱剑膝前。
释空对邓暄很是关注,他有时会陪着邓暄一起静坐。二人也会闲聊几句。
释空发现邓暄从西夏归来后身上的变化,他心口的那道光芒相较之前大盛,几乎有些夺目了。
这可真是世间奇事,天下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嘛,身负滔天煞气,却心怀正义。
邓暄两年前第一次来大报国寺中静坐的时候,释空一直在旁观察。
二人沉默不语,待到深夜无人,殿中只点点烛火,邓暄开口打破了平静:“大师,我有个疑问。”
释空睁开眼,沉吟道:“施主请讲。”
邓暄有些小心翼翼:“大师,世上可有人会天生煞气?”
释空摇摇头:“煞气是世间最为凶厉之气,寻常人类只有常年征战的将领会带有些许。负煞气而生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妖魔。”
邓暄有些失落地低头,手指抚上剑身。释空却又说:“但我所闻毕竟有限,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从煞气中生出正气。”
邓暄猛地抬头看向释空,眼神中陡然爆发出光彩,他又低头看向剑身,漆黑的剑身上隐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邓暄喃喃道:“正气,这光原来是正气吗。”
邓暄又问:“大师,何为公理正义,我读书常看到些圣人言论,教人要慈悲为怀,对生命珍而重之,然而我目下所见,饱读诗书者,仍然视人命如Cao芥,他们口称圣人言,圣人说要保家卫国,说要遵守礼法。这些条条框框通通成为他们发动战争审判别人生死的理由。圣人言论为何矛盾至此。”
邓暄一串连珠炮一样的疑问,砸得释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半晌只道:“圣人言论没错,只是凡夫俗子们误解了圣人的意思,佛祖降下经书就是旨在度化众人。”
邓暄认真的看着释空:“佛祖会渡我吗?”
释空直视邓暄的眼睛,像是要直接看透灵魂:“佛渡众生,但不渡邪魔,端看你是人是魔。”
那夜之后,邓暄就时常只身来到佛堂。想借由虚无缥缈的神佛来抚平他心中那抹动摇来压制他体内煞气,但收效甚微。
邓暄这两年来感觉煞气蠢蠢欲动,稍有松懈,那交织着愤怒杀意的幻境便在眼前浮现,较之从前更为强大。
邓暄今日又来佛堂中坐了一下午,临至傍晚,他就下了山,去山脚旁一处孤坟祭拜。这坟是邓暄立的,碑上写的是庒氏之名,邓暄别无他物,只有母妃死时他紧紧抓在手中的一片衣角,便葬了作衣冠冢。
十年了,邓暄仍觉母妃之死历历在目,也是从那日起,他开始陷入煞气织就的幻境。邓暄那时到底是太小,行事冲动不顾后果,只身离京却没想着为母平冤。后来又遇上西夏战祸,辗转至今,等两年前邓暄归京,此事已过去了八年。
邓暄有心想查出真凶,却又物是人非,无从下手。
时至今日,邓暄只能常常来探望探望母妃,邓暄将一束山花放在坟前,又静静站了一会便回城了。
邓暄行至大街,突见前方人群s_ao乱,不少人聚集于此围观。
邓暄本不欲多管闲事,迈开脚步就要绕开。却突然听到一声几乎泣血的女子哭喊:“世上可有公义!”
邓暄的脚步停下了。他转身拨开人群,来到中间。却见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西夏服饰,被几个下人打扮的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旁边站着一人指挥着下人骂道:“西夏狗贼,还敢上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是你这种人配来的吗,我哥怎么就没把西夏人全杀干净。”是骆清。
邓暄冲至人前,将那几个下人一腿踢开。转身又轻轻扶起那倒地的女子,她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此刻眼角隐隐含泪。
骆清见有人胆敢搅局,此人又是邓暄,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破口大骂:“好你个邓暄,上午的事爷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来坏爷的事!”
邓暄不理他,望着面前姑娘,轻轻说了一句:“世上当有公义。”
那姑娘听见此人名为邓暄,本惊惧不已,邓暄之名,西夏人无不如雷贯耳。他杀死的西夏人不计其数。但又被邓暄这柔声的一句怔住了。
那骆清见邓暄不理自己,更加生气,指着邓暄道:“这女的别是你什么相好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口味那么重......”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被邓暄挥起一拳击中左脸,整个人跌坐在地。
骆清捂着肿起的左脸不敢相信有人敢打自己,抬头望着邓暄,却见邓暄眉眼如刀,冷酷无比,骆清心中陡然想起,邓暄的外号是——黑阎王!
骆清被邓暄这突然的可怕神色给惊住了,一时间捂着左脸呆呆发愣。
邓暄直接拉着那姑娘离开人群,往自己府邸走去。
良久,骆清才从惊惧中醒神,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喊着:“邓!暄!你给我等着!”
☆、第 24 章
那姑娘一路战战兢兢,邓暄见她似乎十分害怕自己,想来也是,看她打扮是西夏人,自己的恶名太响了。
到了将军府,府中也就两个人,陈伯和陈大娘,
陈伯正要招呼邓暄晚饭已经做好了,却见邓暄带着一个姑娘,这可真是奇了!难道府上要有女主人了!
陈伯忙招呼自己的老伴陈大娘出来看热闹。邓暄无奈:“别看了,这姑娘受了点伤,陈大娘你帮她处理一下吧。”邓暄府中是常备有外伤伤药的,陈大娘便拉上那姑娘去房中治治伤。
陈伯凑上来道:“将军,这姑娘是什么人?”边说还边挤眉弄眼。
这陈氏夫妇曾有一独子在虎威军参军,但平城一战,虎威军几乎全军覆没。邓暄回来后,无意中得知了这对老年丧子的孤寡老人。干脆便雇了他们照顾他府中饮食起居。
说是下人,但两年相处,跟家人也没什么分别。陈伯跟陈大娘几乎把邓暄当儿子看了,最近十分关心邓暄的婚事,见邓暄破天荒带了个姑娘回来,直往歪处想。
邓暄一看陈伯神色就知道他想歪了,摇头道:“我在街上遇到的,被骆清带人殴打,许是有什么冤屈。不要乱想,辱了人家姑娘清白。”
陈伯这才从即将儿孙满堂的想象中清醒过来,一听是骆清惹事,摸着胡须道:“那骆清真是可恶,连这么个弱女子都不放过,怎么就没人整治整治他!”
邓暄淡淡道:“我揍了他一拳。”
陈伯这下可惊了:“你竟然揍他!坏了坏了,那骆清可是著名的死缠烂打,你惹了他,他不找回场子怎么会罢休。”
邓暄笑了笑:“无妨,我这阎王总不能怕了小鬼。”
说话间,那姑娘被陈大娘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换上一身陈大娘的衣裳出门了。
那姑娘冷静了不少,再见到邓暄也没有开始那么恐惧了,对邓暄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名为崔如玉。”
邓暄点点头受了,带着那姑娘来到正厅中坐下。陈伯提了壶茶水进来便带着陈大娘一起离开了。
邓暄替崔如玉倒了杯茶,问道:“你是西夏人?”
崔如玉接过茶碗正要饮下,动作一顿,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正是。”
邓暄见她似乎又有些抖,便安抚道:“不要担心,西夏既已是大魏领土,西夏人也是魏国百姓。”
崔如玉非但没有被安抚,眼眶中突然又聚起泪水。邓暄一下慌了神。邓暄平时只跟唐豆和刘平安相处,三人都是糙汉子,相处间随意打闹。
邓暄唯一相处过的女x_ing只有静妃和皇后,静妃去了十年,皇后又是个不是糙汉胜似糙汉的x_ing子。这一下见了这三句就哭,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邓暄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如玉知道自己失态,用袖子擦擦眼泪,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邓暄左思右想,最后拿出了昨夜唐豆带给他没吃完的桂花糕,递给崔如玉:“桂花糕,很甜的。”
崔如玉几乎怔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邓暄,良久,她伸手接过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轻声说:“将军跟传闻中很不一样。”
邓暄想了想关于自己的传闻,无血无泪的黑阎王是最初版本,听说越传越离谱,有说他青面獠牙恶鬼转世,有说他杀人饮血,一日不饮人血就不痛快。
邓暄微晒道:“传闻...不可尽信。”
崔如玉收拾好心情,突然正色道:“将军,小女子有一疑问。”
邓暄也正色道:“请说。”
“西夏人是不是合该比魏国百姓低一等。”崔如玉直直望着邓暄,那些胆怯羞涩此时全部褪去了,她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那东西邓暄曾经见过,在西夏皇城,那里的百姓眼中,在那意图行刺自己的少年眼中,这东西叫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