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村中歇息了一夜,再次上路。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翻过了三十三座高山。
邓暄在第三十三座高山的山巅上跳望远方,远方再无重山阻碍,只有一望无际的深海。他哈哈大笑,夕阳西沉,红日半隐于海平面,海天一线。
邓暄冲着落日伸出手,那里有他穷尽一生也要见的人。
到了海边,却要如何渡海呢。邓暄稍作沉思。
他花了七日,先是用匕首砍些不太粗的树干。但匕首渐渐卷了刃,他便用拳,指关节砸在硬木上,鲜血流下,他像是不知道痛,就这样用拳头打断树干,捡了林中的藤蔓捆在一起做了筏子。
他又扯了身破旧的衣服当作风帆,七日后,他将筏子推入海中,自己跳了上去。这小小的木筏在海中随着波浪颠来倒去,竟然奇迹般的没翻。
邓暄顺着风漂流,筏子上摆满了他摘的野果,他在海中漂流了十多天,野果快吃完了,打开水囊,也倒不出水了,竹筏上并没有遮蔽物,他暴露在阳光下,第一次觉得阳光有些讨人厌。
他嘴唇上是皱起的干皮,他有些脱水了。海水太咸,喝了脱水只会更加严重。他抱紧风帆,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水滴落在他眼皮上。
邓暄睁开眼,本来是晴空万里,此刻却乌云密布,雷光闪动,暴雨倾泻。他站起身,一手扶住风帆一手张开,拥抱风雨。
他对着天大笑,苍天不弃。
但他没高兴多久,这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这渺小的木筏一下被打翻了,他落入海中,口鼻猝不及防的呛入海水,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贼老天。
海水仿若怒龙,翻腾个不停,邓暄在海中被冲的浮浮沉沉。
这风浪可比当初他中箭落入的江水凶猛多了,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又被掀起的海浪打入水底。
反复几次,他终于没有力气,沉入深海。
邓暄睁眼望着越来越远的海面,想着这次...大概真的不行了,自己注定要失约了吧。
他渐渐下沉,意识远去。漆黑且平静的深海却突然翻起风浪,水流聚拢,竟似一条水龙,不,不是龙,这东西像龙而非龙,它头顶无角,是蛟。
它由水流组成,一口将邓暄吞入口中,像上游去,
它游到一处地面,将邓暄从口中吐出,自己身形溃散再度化为海水。
邓暄清醒时,感觉脸硌得慌,睁眼一看,是砂石,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自己竟是被冲上岸了!
他先是庆幸大难不死,随即突然意识到这深海中怎么会有陆地,他猛地抬头,远处海面隐隐被云雾环绕,竟然看不到外界。
这里是...蓬莱!
邓暄再转身望向群山,“我终于...终于...离你又近了一点。”
他稍作休整,再次出发。
蓬莱山脉高处都是积雪,经年不化。邓暄虽然穿着棉袄,却还是冷的发抖,他在山中走了十来天,低处还能找到些果子,到了高处,却只有冰雪了。
他腹中饥饿,身体冰冷,但他仍然不停。他饿的有些头晕,脚踩入一处积雪盖住的坑洼,摔了一跤,口鼻都塞入雪里。真冷啊...
邓暄想再站起,却使不上力。他将自己团作一团,想挤出些温暖。
风雪又大了起来,几乎将他整个身子都掩埋进去。
生死之间,邓暄脑子猛然清醒了一瞬,不行,自己还不能死...他狠狠咬了自己右手一口,咬的用力,露出血肉。疼痛终于让他再次站起。
他步步蹒跚,脑子被冻的几乎停止了思考,他凭着一股本能在行走。
大脑在警告,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邓暄不管不顾。终于,他心中的那股信念不能支撑这即将崩溃的身体了,他膝盖一软,跪倒在雪地上。
“这里就是我的终点了吗...”邓暄不甘心的想。
风雪肆虐,寒冷和饥饿将他打垮了。
冥冥中,他似有感应,他突然抬起头,风雪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红衣,衣袍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那人眉若松竹,眼光温润,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
邓暄怔怔的看着他,那笑容再次给这身体注入了一丝力量,他手脚并用的向前。
邓暄终于来到了他面前,遍体鳞伤,头破血流,终于一步之遥。
邓暄跪在雪地里抬头看他,简直像梦一样...还是这根本就是他濒死时的梦境...
那人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他轻轻笑道:“这不是梦。”
邓暄将额头磕到雪地上,行了个庄重的拜师礼,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男人蹲下身拥抱他,邓暄感到了这熟悉的温暖,这回是真的了,再不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了...
风雪中,他们相拥。
以男人和邓暄为中心,风雪突然被吹散,露出积雪下的青Cao,花儿钻破泥土,竞相开放,冰雪不再,春风拂过,百花齐放。
千山万水,我一一踏过,只要想到终点是你,从不知苦。
☆、第 35 章
邓暄沉沉睡了一觉,他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观察四周,这里像是一座宫殿,殿顶非常高,大概得有三十米。什么样的人会修这么高的宫殿?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换过了。换了一身黑袍,上面隐约有金色的纹路,跟那个人的衣物非常像。
想到那个人,邓暄突然着急起来,他还是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他赤着脚就要下床。
却有人走了过来,男人无奈的看着邓暄,他手上拿着瓶瓶罐罐和一碗热腾瑞的米汤。
他先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把邓暄拉到床上坐下。
邓暄见到他,心中的焦急无影无踪,他温顺的像只绵羊,男人让他干嘛就干嘛。
男人端起米汤拿起勺子喂邓暄喝,邓暄目光紧紧盯着他。
被邓暄像是饿狼般的眼神锁住,男人怡然自若,他喂完米汤,伸手揉乱邓暄的短发,笑道:“看着我干嘛?”
邓暄有些迟疑,他有太多事想问,但他怕一问男人又会消失:“你...”
“刚拜了师就不认了?”男人佯怒道。
“师父...”
男人又笑了起来,他拿起瓶瓶罐罐,上前就要脱邓暄衣服。邓暄不明所以,本能的拽紧了领口。
“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换药。”
邓暄便松了手。
男人一边细细替邓暄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涂药,一边道:“为师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有很多事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男人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竟然带着一抹暖意。男人替他身上大概处理完,又拿起他的左手,手掌上都是伤口,有些是攀登时的磨伤,有些是邓暄用拳头伐木时留下的血口,又被海水一泡,左手肿的几乎大了一圈。
男人皱起眉头,似有些生气:“你右手经脉尽断,左手也不想要了吗?”
邓暄看着男人的神色有些心虚。男人手指轻轻碰触邓暄左手上的伤口。
邓暄疼的忍不住缩了下手,男人动作一顿,放轻了声音问道:“疼吗?”
邓暄习惯x_ing的就要摇头,但他突然生出一丝委屈,他不想再骗自己了。他嗓音嘶哑,带着哭腔:“疼,师父,我好疼啊...”
他忍了太久了,疼痛仿佛找到了倾泻口,排山倒海而来,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男人揽过他的肩,将邓暄的额头靠到自己怀中,他轻抚邓暄的脊背,叹息道:“师父来晚啦...”
酸楚涌上邓暄的眼眶,二十年了,他从没有哭过,并不是不会哭,而是他不想在人前露怯。
但今日,他再不管了,他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他一边哭一边道:“不晚...不晚的...”
他哭了许久,像是要把二十年攒下的泪水一朝流尽。
男人只是轻拍他的脊背,他胸前的衣袍都被邓暄的眼泪给弄s-hi了,他全无不耐之色,眼中露出些许疼惜。
邓暄哭的嗓子都哑了,累的又睡了过去。
男人轻手轻脚的放下邓暄,又替邓暄盖好被子。他坐在床沿,理了下邓暄的短发,看着邓暄的睡颜。他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人世多苦处,可为师却不能替你分担一二......”
邓暄哭过后睡的很安稳,一夜无梦。他醒来后,师父并不在,他便出门转了转。
这宫殿不光修的极高占地也极大,坐落于深山中。这里就是蓬莱仙境吧,但却不是邓暄来时看见的白雪皑皑。而是春暖花开一片生机盎然之态,或许风雪只是蓬莱仙境的伪装,这里才是它真正的样子。
邓暄赤着脚踩在Cao地上,并不觉冷。他吸了一口气,花香沁人心脾。
突然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邓暄抬眼看去,一株巨大的古树,树顶直入云霄。靠近地面的枝干上站着一排鸟。它们颜色各异,花纹艳丽,邓暄从未见过这样的鸟,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这么多鸟他竟然一只都不认识!
真是奇了,邓暄抬头看鸟,群鸟叽叽喳喳的更厉害了,一只青色的鸟像是在以一鸟之力,舌战群鸟,而且它看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邓暄看的有趣,却见那青色的鸟战胜了群鸟后,竟然一拍翅膀冲自己飞了过来,邓暄不知为何,本能的觉得来者不善!他撒腿就跑。
但已经迟了,青鸟借着俯冲的力道飞的极快,它像是炮弹一样砸向邓暄,砸中邓暄背部,邓暄一个踉跄。这鸟身形也就巴掌大,力道竟不小!
枝头的群鸟静了一瞬,邓暄竟然觉得自己能从它们的毛脸上看出震惊之色,鸟怎么会露出震惊之色!青鸟回头对着它们叽叽喳喳乱叫一通,群鸟集体抖了抖,又仿佛受了鼓舞,有只白色的鸟飞了下来,有鸟带头,它们像下饺子一样跳下树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