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大约觉出夙蝾这求死之心,飞身拦住要进山的夙蝾:“夙蝾不要做傻事。”
夙蝾笑道:“来不及了,后卿的封印早在一千年前就困不住他了,我用你地府百条亡魂献祭,不只是为了他的元神脱出尸魔,也是为了镇着他不出山作乱。七爷,今日冬至,亡魂献祭的最后一天。”
冷余刃拦在谢必安身前,似是怕他挺身入山,低声急道:“七爷。”但凡事关谢必安,冷余刃就全不计后果。即便是夙蝾。
即便夙蝾执意要拿亡魂献祭后卿,谢必安也不曾想要伤他。他是妖族的幺儿,身上系了妖族一半心血,比冷余刃这个挂名妖王还要金贵。
谢必安听得夙蝾一句“我没有女娲心头血,只好倒行逆施”,也大约猜得到,冷余刃不让夙蝾说的事究竟是何事了。酆都大帝说,三千年前封神后,上一任酆都大帝成魔,冷余刃诛魔几乎搭了命进去。莫十三说,既是受女娲天命,何以诛魔如此九死一生。
谢必安骤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怎么什么都记不起,记不起共工,记不起女娲,记不起后卿……
夙蝾说的没错。
——上古的神,终究都是要消亡的,他,怎么还活着。
山体开始震荡,谢必安来不及多想,便要去追夙蝾,冷余刃死死地扯住他:“七爷。我进去,你在这儿等我。”
谢必安吼道:“那是夙蝾,你长没长心!”
冷余刃微垂首,他有心,只是心里眼里除了谢必安,看不见旁的。六千年来,一直如此。
谢必安搓了搓脸,哑声道:“如果夙蝾出了什么事,你跟妖族怎么交代。你让我怎么办?”说罢甩开冷余刃抬脚就走。
冷余刃疾走至他身前,将他护在身后。谢必安抬眼,只见漆黑中隐约冷余刃的轮廓。冷余刃凭着感觉将手虚空往后一伸,抓住谢必安的手腕往山里去。
谢必安只听得到夙蝾的脚步声在山体的洞x_u_e里回荡,不由得叫了声“夙蝾”。无人应声。谢必安只觉得有一股y-in风绕着他脖子吹。
在山洞尽头,谢必安见着夙蝾的时候,腿都有点软了,夙蝾掌心的血似是从纹络里绵绵不绝的渗出来,拼命地往一幅一人高的壁画上涂抹。
冷余刃拦腰抱住他拖了过来,谢必安才看清,那不是什么“壁画”,是一具被寒冰封在墙上的琉璃像。琉璃像五彩斑斓滚滚而动。
夙蝾挣扎着:“十一哥,你还记得吧,他是后卿。”
冷余刃道:“夙蝾,方才动手,是十一哥不对。可是后卿已经死了。”
夙蝾哭道:“我不信,你说过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冷余刃一字一句刀子一般的划进夙蝾和谢必安心上:“后卿成魔被封印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了,在场的是我,七爷诛了女魃,已经没有人还有能力诛尸魔了,是后卿自己的残魂镇住体内魔念,求被封印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妖族为了你。夙蝾,不要在做傻事了。你用亡魂祭魔像,是在养那个成了魔的后卿对抗那个为了你的后卿。”
夙蝾凄厉的叫了一声,挣开冷余刃撞在琉璃像上,又缓缓跪下来。
琉璃像中色泽斑斓滚滚,忽的生出一阵阵嗤啸爆裂声,似破冰欲出。
谢必安走到夙蝾跟前,扯下一条锦缎给他止血。拉着夙蝾站起身来。左掌微动,击在封琉璃像的寒冰上。
冷余刃惊道:“七爷……”还不及冷余刃身形有动,谢必安冷不防反手一掌,冷余刃被他震出去三丈远。此时谢必安无论做什么,冷余刃也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谢必安将半数修为从掌中沥出,灵力缓缓在琉璃像前集聚成一株艳色牡丹。
谢必安只觉得喉间一股血腥越来越浓,拼尽了全力也压不下去。甫一开口,血就溢出来,苦笑道:“果然……女娲的心头血是不是。”
冷余刃拦腰抱住他,胡乱的给他擦脸上的血迹,只摇头,却说不出话来。谢必安似乎是第一次见冷余刃落泪。他微一聚力,将那半数修为击入琉璃像内。
涤尽五彩的琉璃像,显出干净青白的原色来,像中有影子翩翩而动,那影子像一只长着双翅的麒麟,夙蝾趴在琉璃像上,痛哭失声。
谢必安眼前一黑,只觉得大抵是魂飞天外了。
洛邑城这年冬日奇冷。
冷余刃道:“雪这么大,七爷何苦亲自来。”
谢必安掀起食盒看了看,一路车马颠簸,点心倒还个个模样端庄,“今日就四十九天了,夙蝾该回来了,我不来接他,怕他不高兴。”
冷余刃冷哼道:“他敢?”
谢必安皱眉道:“你就不懂得让着他些。”
冷余刃:……
夙蝾在浮图寺抄了四十九天经书,谢必安见着他时,夙蝾拿经书给他看。谢必安看着他一笔一画写的许多《不动明王经》,不由得眼底温热心头一恸,却说不出安慰他的话来。
夙蝾垂首道:“七爷,亡魂的事,是我不对。我也给你抄了经书的。”说着拿出十几卷《心经》来。
冷余刃不高兴了,“七爷好好的你给他抄什么经。”
夙蝾抬眼,一撇嘴:“方丈说祈福来着。”
谢必安笑道:“写得好。”夙蝾对冷余刃翻了个白眼,嘴里一哼,抱着食盒美滋滋的吃点心。
谢必安回九冥镇前,先把夙蝾送回轩辕坟去。
夙蝾坐在饭桌上,啃着一只烤羊腿的时候,说:“我也想去九冥镇。”
冷余刃还没抽他耳光,树妖不干了,干什么啊,轩辕坟不值得么,一个两个的,去给一个地府鬼差做牛做马,那是有皇位要继承么?我是那排着队给人送闺女的人么?就算有皇位你们俩也生不出太子来吧。
树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怒火就差烧胡子了,指着冷余刃和夙蝾,气出丹田道:“你们俩,这俩月,谁也不准出轩辕坟半步!”
冷余刃垂着眼不做声,夙蝾塌着眼角望着谢必安欲言又止,谢必安嘴角扯出了一丝极其舒心的笑容来:“树伯教训的对,是得管管了。”
冷余刃瞅准了夙蝾,桌子下的脚一动,就是能踹断腿的一脚,夙蝾腿上好似长了眼,将脚往树妖那儿一挪,勾着树妖的脚伸过去,冷余刃一脚踹错了人,树妖腾的从椅子上蹦起来,拎起墙边的笤帚,照着冷余刃和夙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谢必安就着这一场“家暴”,一个人喝了一锅野参山j-i汤。
末了,两人齐齐跪在祭天台上抄论语。
“十一哥,我记得,你六千年前,没追上七爷吧。”
“嗯。”
“现在怎么追上了?”
“我怎么就不能追上了?”
“你除了做饭什么也不会。跟个木头似的。”
“七爷就喜欢吃。”
“明天我告诉七爷你说他是饭桶……”
“明天我告诉树妖你找了两只猹替你抄书。”
“……”
“……”
谢必安站在祭天台下,手里拎着两只开了口的石榴,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去自己吃了。
过得几日,谢必安要回九冥镇,冷余刃让九尾狐跟着去。谢必安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他那点心思,倒也不拆穿,抱着九尾狐嗤笑道:“好生在轩辕坟修内丹。过些日子,还得去地府走一趟。”
冷余刃恹恹的“嗯”了一声。
谢必安知道这是夙蝾记仇,他长这么大,谁也没碰过他一指头,冷余刃一时脑子发热为了谢必安跟他动手,他不给冷余刃添点堵,不解委屈。
谢必安交待他:“好好哄着夙蝾,他任x_ing惯了,吃软不吃硬。”
冷余刃鼻音一哼,皱眉不说话。
谢必安走后,夙蝾又开始了愁云惨淡的看门狗 r-i子。索x_ing这次拉着冷余刃有难同当,不免有点不高兴的时候损人不利己也是舒心的。
第39章 第十四章 心头血(1)
夙蝾心x_ing极通透,不如莫阙飞不着调,也不如冷余刃认死理,十几天经书抄罢,洛邑城外,窟中千佛,龙门晚钟,以及山中的琉璃像,在他心上,如大雪涤过江山万里后的冰裂河开,天地明澈俯仰清灵。
两个月后,冷余刃紧箍咒一去,便要忙不迭的直奔九冥镇,夙蝾冷冷一吊眉梢:“十一哥,妖灵修的那半吊子模样,去九冥镇也不怕克死你。”
冷余刃虽不以为忤,却皱眉道:“这些话不准当着七爷说。”
夙蝾恨道:“七爷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