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霖一时措手不及,竟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周竹斌嘴唇张张合合,哑口无言,眼珠到处乱瞄,想继续往后退,又被周老夫人扯住,两人僵持不下。
还是穆谣眼明手快扶住差点跌倒的黄雨霖,稳住便马上松开手,指示一旁仿若事不关己的陆师爷:“黄姑娘有孕在身,麻烦陆师爷先扶她下去,别让她受惊了。”
再看向拉拉扯扯的母子二人,穆谣忍耐着心中的厌恶:“既然双方同意,那就这么决定了,你们请回吧。”
周老夫人逼迫不了儿子开口,只得把一腔怒气都撒在了穆谣身上,一时口不择言:“你这个狗官!你肯定是故意的!凭什么要拆散我们一家人!你这个……”
周老夫人一跳脚,不自觉松开了手,周竹斌趁着这个当口,抱头鼠窜,竟然尾随着陆师爷和黄雨霖逃出屋外,丢下自己的母亲不管。
眼见那老妇人状似疯癫,声声叫骂越发不堪入耳,穆谣给了杂役一个眼神,让人把她给拖了下去。
穆谣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意让杜氏躲在门外偷听,只是没料到周老夫人变脸变得这么快。
虽说他听刚才看热闹的三姑六婆嚼舌根,几乎连周家都祖宗十八代都给扒出来,直到穆谣亲眼看见周老夫人,才知道坊间八卦原来并非空x_u_e来风。
这也是他大胆建议两人和离的原因,表面上是成全周竹斌,意在解救杜氏于水火。
先前,他听过门口百姓的议论之后,心里大致有了打算,便入堂内查看杜氏的情况。
杜如环虽已嫁入周家六年,其实不过双十年华,然而她发鬓散乱,身上穿的棉布裙摆稍显褪色。
即使缝补的手艺很高超,仔细看时,还是能发现衣摆处的两三块补丁。
穆谣回想起周家母子,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棉布,却光鲜亮丽,整齐服帖。
他走进门时,杜如环正捧着杯子小口喝水,一个杂役递给她一瓶药油,她向旁人轻道一句“谢谢”,又低声向两旁的杂役道歉,诚恳说知道自己不应给他们添麻烦,自己是一时控制不住云云。
见到穆谣进来,杜如环慌慌张张要把茶杯和药油放下,想站起身来跪下行礼。
“周夫人,”穆谣挥退杂役,示意杜氏不必多礼:“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杜氏便只欠了欠身:“谢大人关爱,民妇好多了。”
穆谣在主位上坐下,开口问道:“听说,这些年来,你独力撑起周家,受了不少苦。”
穆谣从邻里口中得知,周竹斌的亡父是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在第十次落榜后,瞪着红榜喷出一口鲜血,待众人围上去查看,已一命呜呼。
那时周竹斌十二岁,本可参加县试,却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
周老夫人盼着家中有人金榜题名的梦就此破碎,母子二人变卖家财,不思进取,坐吃山空只是时间的问题。
正是这时,杜氏的出现,仿佛是周家最后一根救命稻Cao。
杜氏听见穆谣的话,眼眶又红了,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掉:“我没出嫁的时候,他对我很好的。”
穆谣听了不少传言中周竹斌追求杜氏的手段,不管有多少是以讹传讹,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糖衣炮弹的招数百试百灵。
提亲时,本来周竹斌是想当倒c-h-a门,但杜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当时杜氏每天以泪洗面,杜家心疼这个嫡女,便承诺给多一倍嫁妆,这才摁灭周竹斌想成为上门女婿的念头。
穆谣递给她一块手帕,柔声安慰:“外面的人都说,周家母子并无经商之才,如果没有你,周家恐怕要吃西北风。”
二人成亲后,杜氏用嫁妆盘了一家店铺,又暗中接刺绣的私活补贴家用,周家的境况才逐渐好转。
开始那几年,杜氏纵使c.ao劳,每天耳边总是环绕着夫郎的甜言蜜语,只觉辛苦也是甘之如饴。
周竹斌让她觉得,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正是两人情比金坚的证明。
左邻右里看得明白,这个家都是依靠杜氏撑起来,反观周家母子,只会好吃懒做,坐享其成。
“但是,一年前,我二娘生了弟弟,他知道我娘家绣坊肯定是要留给弟弟,便打起纳妾的主意。”杜氏想到这里,泣不成声:“从那时起,他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他们家的一个丫鬟。”
杜氏的控诉也坐实了外面那些大妈的风言风语,周老夫人忌讳杜氏懂经营,自己和儿子都得仰赖她,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虚伪。
这一年来,不少人曾目睹过周竹斌当街对杜氏骂骂咧咧,与先前判若两人。
“其实你心里早有答案,”穆谣温和又坚定地直视她双眼:“本官知道,刚才以死相逼并非你本意。”
在穆谣的注视下,杜如环只觉心底一切都无所遁形,无法抑制般掩面痛哭:“我十四岁就跟了他,娘家又有了弟弟,离开了周家,我、我……”
穆谣忍不住叹息:“黄姑娘已经怀上了周公子的骨肉,恐怕往后你在周家的日子会不好过。你现在二十岁,正值桃李之年,说不定,到了别家,马上就三年抱两。 ”
“你说什么?”杜如环还在抽噎,双眼呆呆地望着穆谣:“不可能,大夫说周郎他……”后面的话,杜如环难以启齿,也难怪,丈夫的隐疾,是他的痛处,她怎么忍心。
穆谣不是傻子,他自己就是男人,看到杜如环的表情已经猜出了大概,不过,当他让杜氏说明时,还是听得瞠目结舌:若是周竹斌体虚,无法夫妻之礼,那黄雨霖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难道,要么是周家买通了大夫说谎,要么黄雨霖在说谎?
不管是答案是哪个,穆谣也明白,当下无法立刻考证,他皱了皱眉头:“能理解你必须维护夫君的名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领情么?”
杜如环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到手背。
“我听说他一年前就曾试图纳妾,还是你娘家出面才摆平。”穆谣往后仰在椅背上:“虽然这很残忍,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就算今天没有黄姑娘,往后还会有别人。”
杜如环心中明白,穆谣说的是事实,这一年的经历正是印证了这一点,她捏紧手帕,唯唯诺诺道:“可是,我想知道,周郎对我真的不念情分了吗?他以前明明这么爱我,我不明白,如果我努力把店铺做得更大,他会回心转意吗?”
穆谣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肿胀的额头:周竹斌的花言巧语怎么这么厉害?好像怎么也叫不醒杜氏,应该如何是好?
面前的杜如环还在絮絮叨叨,念着以前周竹斌常给她写诗,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这样吧,”穆谣实在听不下去:“你若想知道周公子是否已有异心,本官可以试试,但听到的东西可能不会如你所愿,那你的打算是?”
杜如环张开口,正想说些甚么,她心中依旧抱着一丝侥幸,而穆谣则是逼着她直面现实。
她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水,双肩塌了下去,半晌过后才颤声说道:“那我便,不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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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闹事的几人,穆谣耳边清净不少,正打算收拾收拾回家,有杂役来报:“穆大人,衡王殿下派人求见。”
“衡王……”
这个名字像颗小石子,在穆谣的脑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他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杂役摇头,穆谣整理过仪容,便出去迎接。
等在堂前的人有几分脸熟,穆谣记起,在京城里,他见过这人两次。
韦尘对穆谣一拱手:“劳烦穆大人接见,属下乃衡王侍从韦尘,未知穆大人第一天上任,可顺利?”
穆谣知道对方只是在客套,但实在想不明白,堂堂王爷怎会有心思来关心他这个芝麻官,小心问道: “韦大人有心,是不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韦尘微微一笑,先是暗示穆谣让无关人等退下,剩下只有他们两人时,方开口:“穆大人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王爷是想请穆大人帮一个小忙。”
穆谣心中“咯噔”一声:让自己帮忙?那应该是说媒或者休妻?可是,王爷权力本身就不少,哪里需要自己c-h-a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