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他轻描淡写将一个重伤的人扔下行鸢的举止惊住了,而那同行的人也呆住,竟然兴不起想要报仇的心思来。
明烛彬彬有礼地欠身,姿态优雅地抱着夜未艾朝着木阶处走去。
就在他踩在台阶上走了几层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怀疑。
“明烛?”
明烛疑惑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发红的眼睛,接着他愣在了原地。
周负雪此时已经从角落里站起,遮挡面容的兜帽也被他掀开,露出一张冷漠又因为狂喜而有些怪异的脸庞。
一时间,两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周负雪唤了一声后,看到明烛没有丝毫反应,又抖着唇唤了一声。
“师兄?”
明烛愕然看着他,有些疑惑地想要靠近他看看是不是真的,却忘记了自己正在台阶上,一脚踩空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被周负雪冲上来一把扶住了。
方才还笑容满面杀了一个人的明烛此时就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家的小兽,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他茫然又无措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负雪,嘴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发出声。
周负雪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哑声道:“师兄。”
怀里的夜未艾猛地换回明烛的意识,他眼中全是水雾,意识到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低声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二楼的房间,将底层的吵杂声抛在了身后。
门被周负雪轻轻关上,他视线一直追逐着明烛,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处在一场美梦中。
夜未艾伤得极重,明烛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动作利落地将他身上的伤上好了药包扎好,又给他换了身衣服,看到夜未艾脸上痛苦的表情舒缓了些,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了夜未艾,他才来得及将视线看向周负雪。
周负雪一直站在门旁,视线追逐着明烛的一举一动,冷漠坚毅的脸上此时全是罕见的茫然,如同迷路的孩子样无措又可怜。
五十年前,周负雪这样的神情就极其能触动明烛,现在明烛x_ing子大变,却依然抵挡不了周负雪这样的软弱攻势,对旁人辛苦筑成的城墙当下被击得溃不成军。
明烛再也忍不住,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周负雪抱在了怀里。
这些年来,周负雪身高又长高了几寸,竟然比明烛高出个半头来,他一抱之下有些愣住了。
周负雪却几乎在他扑过来的一瞬间瘫软了身体,微微垂着头将脸埋在他颈窝,全身都在剧烈地发着抖。
明烛心疼得要死,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十三。”
在明烛长生灯灭的时候,周负雪没有心痛,在奔波了五十年四处寻找明烛时,周负雪也没有觉得多么绝望,但是当这消失了五十年的“十三”乍一叫出口时,却成了压垮周负雪的最后一根稻Cao。
他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剧烈,攀着明烛的手指也越来越无力,直到他听到一声肉体撞在地板上的沉闷声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
五十年的蹉跎,每一次的失望,缓慢得如同凌迟一般,将他的热血滴滴浇熄,坚韧的筋骨寸寸化为血水,唯留一身铁骨依然立在原地。
而现在,这人回来了,他如同枯Cao一般的皮囊瞬间遍成骨血红肉,而那坚立了五十年的铁骨却如同崩溃的雪山般,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周负雪浑身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连站都站不住,浑身瘫软地跪坐在地上,明烛被他带着也跪了下来。
周负雪想要死死抱住他,但是手臂却无一丝力气,只能抖着手去勾他的衣服。
明烛感受到周负雪那几乎蔓延出来的悲意,眼眶有些发红,轻轻环抱住他,又轻又柔地唤了一声:“负雪,师兄回来了。”
回来了……
周负雪奔波了五十年,一直在找寻那个虚幻的身影,无数次的梦境中,那个红衣少年总会弯着桃花眸,朝他言笑晏晏。
“我回来啦。”
他盼了这么多年,在真真正正听到这句话时,迟到了五十年的委屈和绝望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将他麻木的心脏激得一阵钝痛。
痛过后,酸涩随之涌上,将他干涸了这么多年的眼泪猛地汹涌落下。
周负雪死死抱着明烛,忍受不了那磅礴的情感,突然放声大哭了出来。
窗外细雨落下,因为行鸢飞行的迅速,雨滴拍打着雕花的木窗,发出轻微的声响。
巨大的行鸢穿梭在乌云中,广袤天地一片烟雾烟煴。
夜幕降临时,夜未艾终于迷迷瞪瞪地醒来,他动了动身体,诧异地发觉浑身的伤痛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不知道被谁治好了伤。
他从床上坐起来,举目望了望,却没发现明烛的身影。
“前辈?”
行鸢的中层房间分内室和外室,被屏风所隔,夜未艾从巨大屏风绕过去,便看到明烛正外室的小软榻上背对着他往窗户外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明烛微微偏头,勾唇一笑,道:“醒了?好些了吗?”
夜未艾点点头,脸颊有些发红:“前辈又救了未艾一条命,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明烛笑了笑,道:“说起来,我和你兄长还有些交情,到了长夜山庄我宰他一顿就成了,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夜未艾:“……”
他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未艾……还不知道前辈名讳。”
明烛朝他招招手,勾着夜未艾的下巴,暧昧地笑了笑,道:“小时候你不是很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叫哥哥吗,怎么长大了反而如此生分?”
夜未艾愕然看着他,片刻之后才仿佛想起来了什么,颤声道:“烛哥哥?”
明烛哈哈笑了起来,道:“你终于认出来了?我感觉自己和小时候并没有变太多啊,怎么在你面前晃了那么多天你都没点反应,敢情是忘记了啊。”
夜未艾顿时满脸通红,两只食指交缠在一起绕着圈圈,他讷讷道:“我我我……”
明烛笑够了,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好啦,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我们几十年没见了,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会把这翩翩少年郎和小时候总是喜欢哭鼻子的小豆丁认成同一人。”
他这么一说,夜未艾脸更红了,讷讷地胡乱说了几句自己都不懂的话,然后一头栽在了明烛怀里。
明烛笑得更欢了。
此时,门被轻轻推开,周负雪端了一杯水从外面走来,看到在明烛怀里不住乱蹭的夜未艾,他瞳子猛地一缩,本能地对夜未艾产生一股敌意。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拎着夜未艾的领子将他甩到一边,冷声道:“师兄病了,不要动手动脚。”
周负雪方才痛哭了一通,很快将那汹涌的情绪悉数收回,又重新变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神色,如果不是他眼角还有些发红,明烛几乎以为刚才哭成个泪人的人不是他。
周负雪坐在明烛身边,将杯子凑到明烛唇边,道:“师兄,喝点水吧。”
明烛有些尴尬,伸手去接杯子:“我自己来。”
周负雪面无表情,拿着杯子的手稳稳的,明烛扒拉了两下都没接过来,只好借着这个姿势被周负雪喂了半杯水。
明烛嗓子难受极了,半杯热水喝下去好受了许多,他偏过头,示意不要了,周负雪这才将手收回。
夜未艾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道:“哥哥,这个人就是你要找的故人吗?”
明烛这才想起来,连忙道:“对的,这人是我师弟,名唤周负雪——负雪,这个未央的弟弟,未艾,此次我要送他回实沈长夜山庄。”
夜未艾乖巧地颔首,软软道:“周哥哥。”
周负雪对他没有好感,看在明烛的面子上才皱着眉“嗯”了一声,但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去,十分冷淡。
明烛也看出来了周负雪这些年的x_ing情大变,也没有多想,朝着夜未艾摆摆手,道:“天晚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夜未艾点点头,走去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