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侯府少爷,稍不留神便暴露金贵本x_ing,霍临风夹一口鱼肚肉,咂道:“许是冷了,不够鲜。”又尝烧鸭,“肉丝缕不易断,烹得老了。”
容落云饮一杯热茶滋润肺腑,劝自己莫生气。
探手夹饭,两双箸尖相碰,霍临风这才想起所处境地。浑话已经说了,只能亡羊补牢道:“但是美味得很……叫我不忍停筷。”
容落云食不言,连理都不理,直到吃饱才清了清嗓子。既已归来,擦也擦了,暖也暖了,吃也吃了,总该说说正事。
他摸着茶壶捂手,问:“瀚州情形如何?”
霍临风正色道:“回宫主,往昔繁华殆尽,萧索如死地。”
容落云料到这些,起身招手,带对方入内堂书房。书案堆满了,便在小榻上相隔木桌而坐,纸笔俱全,他亲自研墨:“画地图给我。”
霍临风提笔,画下瀚州的基本地图,主街、府衙、粮仓,所记无差所画分明。容落云心中赞赏,想不到排表周全,画地图也很在行。
帐中策军画得多了,霍临风习惯成自然地在“粮仓”处描了一面小旗,这是打仗时的标记,意味攻取占领。画完将纸一翻,于背面画贾炎息府邸的地图,精细许多。
忽觉气息吹拂,一抬眼,见容落云手肘抵着桌沿儿,趴伏似的在对面看图。很近,睫毛于灯下的y-in影都能看清,忽闪着,灵动得很。
这时容落云问:“见到贾炎息没有?”
霍临风答:“嗯,中等身量,左脸有一颗黑痣。”说罢抿住嘴,脑海浮出遇见的二人,斟酌道,“贾炎息身边有两名高手,佩剑,掌粗大,官府外大片百姓便是他们所杀。”
容落云抬眼:“什么模样?”
霍临风说:“相同的官靴深衣,皆佩戴面具。”
容落云瞳仁儿紧缩,五指猛扣住桌沿儿,竟生生抓碎一角。木屑沾了满手,木刺儿扎进肉里,他闭了闭眼,压下汹如洪流的千思万绪,再睁开时变得平静。
“这一趟辛苦了。”他淡淡道,“休沐两日,回去歇着罢。”
激烈反应加上这逐客令,霍临风心知有异,离榻走至门口,他不急试探反而叮嘱:“榻上风凉,待久了记得关窗。”
容落云神情微动,但扭脸盯着窗外未作理会。
绒毯搁下,脚步声渐移厅堂,披s-hi衣,穿靴,咯吱咯吱踩上碎石。围廊有灯,他看见霍临风朝外走了。
不提灯不打伞,他默道一句“呆子”。
夜深人静,容落云懒得登床,扯过绒毯在榻上一歪。余热未消,是霍临风的体温,拿起地图细看,还有没干透的墨味儿。
他直看到眼酸,后来风雨渐停才睡着。
容落云睡了很长一觉,梦不算好,但梦中事物千方百计拽着他,非叫他尝完才醒。
他醒来没有耽搁,沐浴更衣,换一件青衫碧袍再束起马尾,精神得如一棵松竹。只佩剑,揣好地图,开镜匣捏三枚小针别于封腰,将白果灰帕也带上。
临走,他喂了鱼,喂了鸟,还在门上挂一把小锁。
雨过天晴,容落云骑马外出。
途经藏金阁,陆准跳出拦路:“二哥,你去哪里?”
容落云说:“朝暮楼。你拿着书做甚?”
陆准诉苦:“劫道生意不景气,大哥叫我没事多读点书。”
容落云一笑:“那你好好读,待我归来考一考你。”朝前走了,笑容散个干净,陆准在后面问他何时归来。
他没有回头:“三日后,定归。”
说罢疾驰,出宫向着长河边,一路不停到达朝暮楼外。他从后门进去,放轻步伐登入四楼上房,轻叩门,叫一声“姐姐”便推门而入。
容端雨眠浅,闻声欠身。
容落云撩开帷幔跪伏床边,开门见山地说:“姐姐,我要去一趟瀚州,来跟你讲一声。”
寻常办事无此一举,容端雨问:“为何突然去瀚州?与灾民有关?”
容落云说:“我去擒贾炎息。”一顿,眼中俱是杀意,“贾炎息乃陈若吟表侄,现有两名高手保护。那两人官靴佩剑,俱戴面具。”
容端雨一声低呼,惊如撞树的兔子。“不可,不可!”她紧抓着容落云,朱唇不住颤抖,“太凶险了,他们是,是……”
容落云点头:“没错,是。”起身拥住对方,“姐姐,他们只来了两人,机会难得,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
容端雨死死抱着他:“你若出事怎么办?!”
他异常冷静:“杀不了他们,我会想办法脱身。”他去意如磐石,却也并非意气用事,“倘若我三日未归,通知大哥去瀚州寻我。”
一切交代好,他再不耽搁,后退几步离开房间。
容落云急吼吼地下楼,于末阶撞了个姑娘,定睛一瞧,又是“心肝宝萝”。他温声道歉,走了,行至门口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说道:“白果玉兰双面花,你快有新扇子用了。”
宝萝一头雾水,那碧青身影却已走得干净。
容落云纵马出城,昨夜大雨,林间山路泥泞未干,只得驰骋于官路。他剑作马鞭口作哨,顶着晴日一路向北去了。
此时千机堂竹园中,角落盛开一丛小花。
杜铮忙上忙下,蓄好了热水,备好了衣衫,在小厨里炖着浓油赤酱的蹄膀。正给主子刷洗足靴,闻床榻上一声咕哝。
“少爷,醒啦?”他轻轻问。
霍临风卷着被子一滚,翻覆几遭气得蹬床,怎的心中猛突?!罢了,索x_ing起床梳洗,浸泡热水中不禁一喟,六百里的风尘冷雨总算濯去了。
杜铮伺候着:“少爷,瀚州之行没遇高手罢?我瞧你头发都没少一根。”
霍临风哼哼:“遇到了,未交手。”
杜铮好奇:“若是交了呢?”
霍临风道:“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在劫难逃。”
说罢心中又是一突,他莫名觉得心慌。
第21章
桶中水面无澜, 霍临风的脑海却荡起涟漪, 一圈圈散开,逐渐现出贾炎息府中的两人。杜铮吓得惊呼一声, 难以置信地凑来:“少爷, 你莫诓我!你都凶多吉少, 究竟何人那般厉害?”
霍临风吐出四字:“——抟魂九蟒。”
杜铮讶异:“一共九个人?”
这九人皆为绝顶高手,素以面具示人, 各个杀孽万丈极其凶残。他们以兄弟相称, 俱冠“陈”姓,乃丞相陈若吟养大的义子, 唯其命是从。
抟魂九蟒极少单独行动, 他们之所以九人合称一名号, 因为合力则骤强,彼此间默契十足,二人或多人并发时威力激增。当九人齐发时,对阵者必死无疑。
贾炎息府中那二人均佩剑, 应是排行五六的陈绵、陈骁, 除却剑法, 这二人的绝招名为“淬命掌”,摧心断肠叫人痛不欲生。
霍临风起身出浴,杜铮伺候他穿衣,问:“少爷,抟魂九蟒那么厉害,岂不是无人能掣肘?”
霍临风说:“他们若单独一人, 便无法胜我。”若是九人齐发,也许霍门三父子同上阵,能拼个平手。兵者,妄动乃大忌,因此没有充分准备,绝不可轻易与之对阵。
封腰扣好,宽肩劲腰下,衣摆遮住一双长腿。杜铮手捧玉冠为主子戴上,不提烦心的,拍马屁说:“少爷,我瞧了,这不凡宫顶数你英俊!”
霍临风哼一声,行军打仗糙时如蛮人,他鲜少在意自己的相貌。倒是挺在意别人,更难免想到无名居中好模样的那位。他想问容落云如何,嗅道:“什么味儿?”
杜铮一惊:“炖的蹄髈糊啦!”
昨夜用了几口冷饭,霍临风此时饿极,于清幽竹园嚼大鱼大肉。他瞥见盛开的小花,忽然想在园中植一株玉兰,到时与翠竹相伴必定雅致。
转念又打消念头,一树长成需要几年,他却不会待那么久。
用过饭,霍临风在石几旁饮茶,目之所及尽是雨后春竹,他想起被容落云捏断的青竹灯柄。既然休沐无事,这儿又有现成的材料,干脆给那人重做一盏。
他细细挑选,抽刀砍下一根好竹,劈裁成竹条打磨光滑。待拼接搭架完成灯骨,以挺括薄纱为罩,便做好一盏素面小灯。
霍临风提着端详,觉得单调又取笔墨,在灯柄上描绘一圈波状云纹。
灯已做好,石几上还剩着些竹条,取之无用弃之可惜。他灵机一动,将余下的糊了只风筝,白宣面,燕子身,暂未想好画什么图案。
这时杜铮嘀咕:“又添一则——给容落云做灯。”
霍临风的脸皮时薄时厚,此时比较厚,故意道:“风筝也给他糊的。”
杜铮啧啧:“他飞得比风筝还快,风筝放他还差不多。”
霍临风乐不可支,八方游的仙姿盘旋脑海,如一缕轻烟。晌午了,他估摸容落云已经起床,便一手提灯、一手提风筝出了千机堂。
天气晴得正好,那一地r-u白碎石定会晃眼,他如此想着。不料行至无名居,门上挂着一把小锁,显然别苑无人。
他只得折返,忙活一个时辰落了空,默默有些没面子。恰好经过藏金阁,循着诵读之音向内一窥,陆准在院中摇头晃脑地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