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上)【完结】(26)

2019-04-03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听三宫主说你去了朝暮楼,我恰好休沐闲逛,便也去了。”

  “你却不在,端雨姑娘忧心忡忡,才得知你独往瀚州。”

  “你说三日后叫大宫主来,大宫主成日与人饮酒,哪有空管你?”

  “……你为何不叫我?信不过我吗?”

  深灰石阶,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耳边是霍临风一句句的絮叨。容落云伏于宽阔肩膀,听着,放松着,痛里偷闲还能看一看林景。

  一阶阶往上,他察觉霍临风的呼吸和脚步一样稳,但那鬓角的密汗却显得辛苦。一百阶时,他不好意思地叹道:“好高……”

  霍临风说:“幸好宫主清瘦,倒不觉得累。”

  容落云垂眼,轻轻“呀”一声,不停擦拭对方的肩头。“做甚?”霍临风笑起来,忍不住耸耸肩,“别这般碰我,痒得很。”

  容落云坦白:“血蹭了你的衣裳。”

  “无妨,你安生趴着便好。”霍临风说,额角掉下一滴汗珠。

  愈往上愈凉爽,鼻间空气都凛冽许多。容落云的胸膛贴着霍临风的后背,他疼出的冷汗和霍临风疲惫的热汗交融,潮乎乎的。

  二百阶,三百阶,近四百阶登完,终于看到禅院。

  霍临风偏头:“宫主,到——”

  他噎住,瞧见个灰影,是容落云费力地从怀中掏出的灰色帕子。他在朝暮楼外拾到、在楼梯拐角丢下的帕子,没想到对方竟一直收着。

  帕子贴上额头,容落云为他擦汗,时轻时重,还笨拙地蹭了他的眼睛。他问:“宫主,为何不把帕子还给我?”

  容落云说:“本来就是我的。”

  霍临风不懂其意,仍侧着头,待擦完失去帕子阻挡,与容落云一眼对上。那般近,别说轻薄的眼皮,连唇上的细纹都能看清,他心头忽紧,于是手掌跟着收力。

  双腿被掐痛,容落云会错意:“真的是我的……”

  霍临风未言,只想快快将人放下,这一身骨肉压着他,叫他好不自在。跨入禅院,地面积着一层落叶,禅房许久无人居住,到处蒙着一层厚尘。

  誓死不干丫鬟活儿的侯府少爷,认命了,挽起衣袖打扫。可他素无伺候人的经验,不给椅子不给板凳,就直愣愣将容落云放在门口。

  擦桌扫地已经够难为他了,炕上卷着小和尚拿来的被褥,等下他还要铺床。活了二十三载,他当真还未亲自铺过床。

  霍临风思念起杜铮来,要是那厮知道他洒扫庭除,一定急得背过气去。神游半晌,忽觉周遭无声,他回头一瞧不禁怔住。

  容落云依靠门框坐在门槛上,不知醒着还是睡了。

  斑驳的青衫,静止的马尾,仿佛生机一点点流走。

  他难言这一幕的感觉,门敞着,框着四四方方的景色,院中砖石,墙角绿树,还有远方的天。在这四四方方的右下一角,容落云坐在那儿,那背影安静无声,有点可怜,有点瘦弱,还有点孤独。

  他忽然想叫叫他,叫一声名字。

  动动唇,却到底没有开口。

  霍临风尽快拾掇整洁,铺好床褥搁好枕头,这才喊了声“宫主”。容落云反应略迟,回首的动作也慢腾腾的。他似乎说了句“好”,声音小得听不真切。

  霍临风走过去,侧身蹲下试图将容落云搀扶起来。

  容落云十分木然,抿嘴靠着门框撒怔,后来抿着都不够,死死咬住了下唇。拉力片刻后,他敌不过,被霍临风一把拽到胸前。

  弱态难堪,他却终于服软:“杜仲,我觉得好疼。”

  霍临风其实知道,陈绵使的是淬命掌,摧心断肠,能疼得折磨人致死。容落云在他胸前颤抖,蜷着,恨不得背上生出一个藏身的壳。

  “打昏我罢。”容落云揪住他的衣襟,“打昏我……去找大哥……”

  霍临风装傻:“找谁?”

  容落云乞求道:“大哥……去找大哥……”

  段怀恪内力深厚,自然是根救命稻Cao。霍临风却没动,容落云痛苦至扭曲的面容近在眼前,他垂眸盯着,心中高塔一寸寸坍塌。

  前襟被越揪越紧,倏地,容落云松了手,涣散着喃喃:“我要大哥……”

  那会儿在马车也是想说这个?靠着他的背,扶着他的腰,心里却想找三百里外的大哥?霍临风听够似的,将容落云一把抱起:“要什么大哥,他那瓢远水救不了你这团急火。”

  跨入屋中,反身踹门。

  他抱着容落云上炕,解了衣裳。

  屋内幽暗,只有门窗漏一点光,容落云浑噩间被大掌抵住,贴着皮肉热腾腾的。他不禁眯开眼儿,像饥汉得了张冒气的饼,像冬天山里的鹿寻了个暖和的窝。

  霍临风在他身后问:“我是谁?”

  容落云喃喃卖好:“吾兄……杜仲。”

第22章

  那淬命掌凶极狠极, 留下的掌印煞是骇人。

  深红近紫, 肿着凸起一层,其间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烙在容落云的白肤上格外刺眼。掌印两侧贴着霍临风的手掌, 一股股热流与能量送入体内, 与之身体中的剧痛战斗。

  容落云盘坐着,摇摇欲坠地向后仰, 发尾搔着人家的手背。

  他为分散痛苦, 强制自己想点旁的。

  若霍临风没来寻他,他此刻会是何种境况?好的话, 被挑去眼睛逃之夭夭, 坏的话, 真如陈绵所言,死无葬身之地。

  他又想,霍临风本在休沐,怎会赶来救他?似乎拾阶时提过, 对方在朝暮楼听姐姐说的。思及此, 他侧脸低问:“你去朝暮楼找你的心肝?”

  霍临风本全神贯注, 这下一愣。“啊,是……”他冥思苦想,那心肝叫何名来着,思考未果只得扯谎,“许久不见我那心肝,难免思念。”

  容落云闻言暗道, 送纨扇诉衷肠,他坏了对方的良辰美景。

  霍临风抵着那肩背,掌下的肌肤从凉变热,泌出汗来,不知是他们谁的。酉时已经过去,太阳落尽,倦鸟归巢未啼,山中只剩下悄悄。

  他生怕容落云再与他闲聊风月,先发制人道:“宫主,闭上眼睛睡一觉。”

  容落云乖乖闭眼,无法蜷缩便鞠着肩膀,昏昏欲睡时忽觉后心一阵s-hi热。他霍然惊醒,后心掌印很烫,如炭炙火烹,还有一股股热液冒出的知觉。

  霍临风说:“别怕,逼出淤血你就痛快了。”

  实在难捱,容落云紧咬下唇忍住呻吟,后心的热血顺着脊骨流淌,至腰间,沾s-hi身上唯一的小裤。他痛苦又难堪,怕之后被挖苦便主动坦白:“杜仲,我裤子s-hi了。”

  一片死寂,他猜想对方在笑他。

  谁料,霍临风犹豫半晌:“……不是叫我洗罢?”

  擦桌扫地尚能接受,铺床也咬牙忍下,但搓洗衣裳是浣衣婆子的活儿,他死也不干的。屋中又一片死寂,容落云迷茫未答,察觉外面有脚步靠近。

  是一群,窸碎急快,每一脚却很轻。

  “杜仲?”容落云忙叫对方。

  “嘘。”霍临风亦已听见。二人噤声屏息,听着那一片脚步越离越近,至禅院外,连粗重呼吸也可闻。呼啦啦入院,乱糟糟在屋外踱步,倏地,屋门被咣当一碰。

  十来张嘴巴齐齐出声:“汪!汪汪!汪汪汪!”

  霍临风不禁骂道:“他娘的……”竟是一群野狗。

  平日禅院无人,山中野狗入夜便来睡觉,此刻嗅到人味儿吠个不停。荒唐过后,群狗在屋外陪伴,度过戌时到了亥时。

  整整四个时辰,霍临风点滴未停帮容落云疗伤解痛。

  从酉时到丑时,好像他把什么还给了对方。

  收掌结束,霍临风下炕点一截矮烛,微光亮起屋外又是一通狗吠。容落云伏在炕上,坏兮兮地说:“杜仲别吵。”

  霍临风俊脸一沉,踱回炕边,满肚子狠话但无从发泄。眼前老炕旧褥,染血的青衫碧袍凌乱铺散,容落云压着雪白的里衣,因痛而喘,却仰着脸直勾勾看他。

  这是只弱弱的病猫,怪不得将他作凶蛮的恶犬。

  落座炕边,他给容落云擦后背血迹,没轻没重的,反而染了两片蝶状胛骨。容落云呼痛:“轻些,你弄疼我了。”

  真真是金贵,他嘴上冷哼,手却轻了。擦到腰间更甚,痒得容落云扭了扭屁股。他移开目光生硬地说:“给我手。”

  容落云左臂毫无知觉,给不出,只好扭身离对方近些。恰在此时,脑后马尾蓦地松开,扑簌簌散下,将他胸膛后背一股脑遮了。

  他嗅嗅,问:“明天能给我浣发吗?”

  霍临风不想干活儿:“不脏,挺香的。”

  容落云说:“回宫后给你涨月银。”

  霍临风揶揄:“钱财乃身外之物。”

  容落云没了法子,低叹垂眸,妥协道:“包扎罢,我无妨。”肩头被大手兜住,顺着手臂用劲儿一捋,确认筋骨未断。待霍临风给他缠手,他小声说:“手若没伤就不必劳烦你了,其实我多想自己净面浣发,奈何不中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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