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作者:北南(上)【完结】(47)

2019-04-03  作者|标签:北南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江湖恩怨

  哪些是故意惹他,哪些是用了真情,他分不清楚。表明心迹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为进一步查探消息,他也无法确定。

  马车中相握而眠,禅院中几场朝暮,大到救命,小到系衣裳的绳结,何为真何为假呢?那日莲池泛舟,抱着他,看着他,那一腔担忧究竟是在乎,还是想套出更深的秘密?

  相拥缱绻,唇齿旖旎,又算什么?

  容落云无从得知,也不敢相信。他走到无名居了,进入院中,梁上喜鹊与笼中信鸽一并叽喳,他却死气地盯着檐下。

  那次灵碧汤归来,霍临风擅闯送鱼,当真只是送鱼?

  他一步步走近,追究已晚,无言地进入厅堂。桌上搁着竹柄提灯,墙上挂着燕子风筝,卧房小榻放着刺绣纨扇,还有外面的缸中鲤、水中花。

  书案正中,是那一折武功心诀。

  锁息诀……无声擅闯,来去自如,当初夜探不凡宫的飞贼亦是霍临风?

  容落云一声低叹,他的无名居原本简朴单调,一点一滴中,被那人留下这般多痕迹。欢喜的话,痕迹便是念想,难过的话,痕迹则是折磨。

  他在床边坐下,微躬着背,两手抠成一团。没有杜仲了,他待杜仲好算什么,他放在心尖儿喜欢的杜仲究竟是什么?

  容落云捂住脸,他的杜仲原来是一场梦啊。

  雨势渐大,容落云合衣栽在床上,他委屈、不甘、伤心尤甚!埋首枕中,拳头要揪烂一床被褥,胸膛起伏久久得不到安宁。

  一阵脚步声迫近,他呆愣愣望向门口。

  “二哥二哥!”刁玉良咚咚跑来,停在门边禀报,“杜仲,不是,霍临风走了。”

  容落云点点头,木然地翻了个身。刁玉良跪伏到床边,说:“二哥,那厮实在可恶!竟一直欺骗咱们,决不能放过他!”

  容落云闭上眼睛:“老四,二哥想睡一会儿。”

  刁玉良帮他盖被,而后一溜烟儿跑了。他睁开眼,恓惶地盯着帷幔,霍临风走了,杜仲也走了……

  冷桑山下,霍临风纵马在前,杜铮在后,主仆二人就此离开不凡宫。“吁!”霍临风牵缰暂停,回首望着宫门,恨不能穿透千山望见深处的别苑。

  杜铮问:“少爷,咱去哪儿?”

  去哪儿?城西的将军府预备多时,如今也该入府了。霍临风强迫自己回神,走罢,园中那一株玉兰终究没等到花开。

  扬鞭奔去,不凡宫逐渐远了,他亦远了。

  城中四通八达,将军府稍有动静,大小官们便收到消息。奉丫头小厮,添车辆马匹,一窝蜂地登门献殷勤。谁料,府门紧闭,俨然一副避而不见的态势。

  霍将军不止没心思见人,厅厅院院,一Cao一木,他连瞧都没瞧。择一间厢房住下,杜铮研墨,他吊着精神写了份奏折。

  “派人送去长安。”他吩咐。

  杜铮问:“少爷不写份家书?”

  霍临风摇摇头,写什么?自作孽,惨遭所爱抛弃,往昔点滴萦绕心头,孩儿悲苦难抑……他握笔出神,回神时只见纸上三字:容落云。

  “呆子。”他怔怔地说,“容落云不与我好了。”

  杜铮安慰道:“少爷别难过,他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

  霍临风搁下笔:“可我只要他,别的我谁都不要。”起身踱到门边,看着院中淅沥的雨,“是我活该,我叫他伤心了。”

  意气风发的少爷何曾这般,杜铮好心疼,再劝不出旁的。“少爷,你吃些东西,睡一觉。”他去铺床,“事情才发生,也许明天容落云就消气了,就与你和好了。”

  霍临风想,真的?容落云真的会原谅他?

  他听话地登床睡觉,抓救命稻Cao般,幻想明日容落云与他和好。

  杜铮叹一声,搬小凳到门外守着,和在侯府时一样。他纠结得紧,是祈祷少爷和容落云重归于好,还是祈祷他们一刀两断?

  罢了,明日再看罢。

  霍临风昏睡一天一夜,卯时醒来,雨已经停了。

  他梳洗更衣,穿一身箭袖戎装出了门,纵马抵达冷桑山下的军营。营中悄悄,众兵仍在酣睡,他破开营门闯了进去。

  手缠马鞭,脚踩官靴,扎入营帐扬鞭叫人起床。

  霎时间,整片军营哀嚎遍地,全都屁滚尿流地跑去校场集合。霍临风登上点兵台,甩出一鞭巨响,声儿却轻快:“问个好。”

  众兵急忙行礼:“——拜见霍将军!”

  霍临风扫视一圈:“来西乾岭许久,总算和各位兄弟见面了。”行至台边,双眸微微眯起,“卯时已至,却无人晨起c.ao练,按理说应该军杖二十。”

  众人噤若寒蝉,仿佛立了一大片鹌鹑。

  “那就——”他说,“每人军杖三十,外宿不归者四十,聚赌者五十,主副帅尸位素餐者六十。”说罢跳下,徒留一众惊愕。

  懒散惯了的臭兵,问:“将军,为何比军规多十杖?”

  霍临风逡巡到开口之人,腕子一甩掷出一颗碎石,对方登时爆出惨叫。他敲了人家一颗牙,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将军耍耍威风。”

  大清早的,西乾岭军营苦叫连天,引得过路人引颈。

  而东边七八里,不凡宫安安静静,再无杜仲师兄c.ao练喊号。

  无名居中,一夜雨水令大缸满溢,含苞的莲花已经开了。容落云醒来,长长一觉过后,所有情绪沉淀腹中,似乎好些了。

  他坐起身,忽然想到“杜仲”二字。

  梳洗更衣,想到“杜仲”那一张脸面。

  扎发戴冠,昨日情形纷至杳来!

  天晴了,雨水蒸发了无痕迹,可那人给的伤痕却无法抚平。他没有好,他一点都没好,仍是愤怒,仍是不甘,仍是伤心尤甚!

  容落云折回床边,软褥揉搓乱了,俯身轻轻一拽。丝枕滚动,他的目光却定住,瞧见枕下的那张小笺。

  熙熙融融,如今只剩冷冷清清,酸酸甜甜,也变成浓浓苦涩。每看一字,心便绞紧一分,他藏于枕下的宝贝日日偷看,眼下竟不知是真心还是鬼话!

  “……我不要了。”他喃喃,而后高声,“我不要了!”

  压抑一天一夜的痛苦终于爆发,容落云抽出长剑,将燕子风筝猛地劈碎。然后冲出厅堂,又一剑斩断竹柄提灯,那动静惊得喜鹊离巢。

  “都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他念着,奔入院中奋力一挥,盛满水的大缸瞬间爆裂,红鲤在碎片中摆尾,莲花被碾成了花泥。

  容落云提剑奔出,奔入千机堂,一直冲进竹园。

  人去楼空,徒留一棵玉兰做甚?

  他三两下将玉兰砍断,掉头离开,纵身向宫门掠去。

  军营中热火朝天,除荒Cao的,洗旗子的,清校场的,全数兵丁无人敢偷懒。霍临风在帐中处理军务,面前文簿垒成山高。

  半柱香后,外面一阵喧闹。

  “——将军!”一小兵冲进来,“将军,不凡宫来人闹事了!”

  霍临风猛地起身:“是谁?”

  小兵说:“容落云,是容落云!”

  霍临风心头一震,容落云来了,容落云是不是原谅他了?急急出帐,他紧张地朝外奔去,却在帐口骤然停住。

  颈侧一凉,长剑挨着皮肉。

  两步外,容落云擎剑向他,凛若寒霜。

  剑尖儿抵喉,霍临风一步步退回帐中。“是杀是剐,只要你消气就好。”他哑着嗓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容落云说:“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心都碎了:“你答应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要回去。”

  容落云重复:“把帕子还给我!”

  霍临风哪肯,纹丝不动任凭处置。容落云冷冷一笑:“你以为我舍不得伤你吗?”他咬住嘴唇,眸中迸发无限寒光,一剑刺进对方的右肩!

  利落得无半分犹豫,决绝得无丝毫心软。

  霍临风忍住闷哼,问:“消气了吗?”

  容落云瞪着他,他再问:“原谅我好不好?”

  容落云眼眶顿红,他又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答案,只有肩膀上的剧痛,霍临风伸出手掌:“要我归还帕子,你归还什么?”

  容落云望着他:“我没有要归还的,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毁了。”他如数家珍,却用残忍的语气,“风筝提灯、红鲤莲花,我全都不要了。”

  他说着掏出一物,是那张小笺。

  霍临风神色仓惶:“不要!”

  却见容落云倏地攥紧,将小笺震得粉碎,轻轻一扬,字字句句飘落而下。容落云说:“没有了,都还给你。”

  他说罢猛然拔剑,那伤口溅出大股鲜血。

  霍临风痛得踉跄,扑来将他一把抱住。

  他说:“霍将军一身旧疤,这一道是我容落云给的。”

  霍临风道:“一身旧疤皆是痛,你给的这道甘味无穷。”

  长剑落地,容落云终于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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