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车夫如何思量,见他没有继续追问木盒,卫少儿和卫子夫同时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路,姊妹俩皆未出言,只盼着尽快返回平阳侯府,将东西交给卫媪。
马蹄哒哒作响,车轮压过土路,留下两排辙痕。
进入城门之后,行至街头,卫少儿和卫子夫向车夫告辞,下车步行。
车夫笑言,以后要再用车,让卫长子去寻他儿。
“多谢长者。”
目送车夫离开,卫家姊妹一路加快脚步,仅用来时一半的时间,即行到侯府。
见两人回来得这么快,卫媪不免有些吃惊,放下缝到一半的足衣,问道:“出了何事?可见到阿青?”
“见了。”卫少儿放下霍去病,舀起半碗水,咕咚咚喝下肚。
霍去病皱紧小脸,正要放开嗓子,卫步和卫广先后凑过来,手里挥动着卫媪裁下的布条,口中发出各种声音,很快引开他的注意。
趁这时机,卫少儿将卫媪拉到一旁,卫子夫上前,递过一路捧在怀里的木盒。
“这是?”
“阿青给的,阿母打开看看。”
卫媪掀开盒盖,很快又合拢,反应和女儿一般无二。过了半晌,方才侧过身,将盒子再度打开,看着鎏金的钗环,惊色难掩。
“真是阿青给的?”
“还能有假?”卫少儿靠在卫媪身边,搂住她一只胳膊,“这一回,阿母该放心了吧?阿青日子过得不错。”
卫媪没出声,眉心锁紧。
“阿母,阿青是赵校尉亲兵,在边郡时,还曾随军出战。”卫子夫轻声提醒卫媪,“阿母无需担心这些东西的来路,以阿青的x_ing子,做不来那些乌糟事。”
听到卫子夫的话,卫少儿才明白卫媪为何只见惊、不见喜,帮着一起劝道:“阿母,阿青不是那样人,否则赵校尉也不会重用。快莫要多想,被阿青知晓还不心凉。”
卫媪点点头,将木盒收到一旁。思量自家已为庶人,儿女能够自由婚配。待到三女出嫁,一人分一件,当做压箱底的嫁妆。至于长子和两个小儿子,想娶妇,就要自己去赚钱布,没有兄弟给出钱的道理。
想到嫁女,卫媪看向卫少儿,询问今日见到霍仲孺,对方可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卫少儿敛起笑容,扯了扯衣袖,“反正他家中有妇,我不能嫁他,更不能与他为外妇。”
“去病怎么办?”
“我养。”卫少儿抬起头,目光坚定,“仰赖阿青,我现为庶人,不再是侯府家僮。去病跟着我,再不会低人一等。”
“可……”
“阿母,你不知晓,今日见那人,他竟要阿姊与他为妾!”卫子夫道。
“什么?”卫媪大吃一惊。
“怕是打探出阿青的消息。”卫少儿冷笑。
霍仲孺身为小吏,协助文吏做事,能接触到一部分文书。循着卫媪一家改籍之事,探听出卫青在军中,算不上稀奇。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不然,也就不会提出让卫少儿与他为妾。
“我好不容易成了庶人,去给吏妇做奴婢,到底是多想不开?又岂能对得起阿青!”卫少儿恨声道。
听完二女之言,卫媪不由得叹息。思来想去,没再提霍仲孺,转而打开藤箱,取出多年积攒的钱布,清点之后,决定明日交给卫长子,让他带去营内给卫青,充部分市屋之资。
“阿母这是作何?”
“阿青不缺钱布,但不能靠他一人。”卫媪看向凑在一起的两个儿子和外孙,语重心长道,“阿青能有今日,委实是不易。纵然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得让阿步和阿广知道,凡事要靠自己,不能坐享其成。”
说到这里,卫媪又看向两个女儿,道:“你们这些年过得苦,我都知道。之前是家僮,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已是庶人,尽量找个贴心人。嫁妆我为你们存着,遇到委屈,几个兄弟都能给你们撑腰!”
卫少儿眼圈泛红,卫子夫也哽咽不语。
卫孺提着藤篮进到屋内,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吃一惊。
“阿母,阿妹,这是怎么了?”
“阿母说,要给阿姊嫁妆。”卫步突然开口。
“阿姊就哭了。”卫广接言道。
“啊啊!”霍去病还不能说话,手脚又被包着,只能不满地发出单音。
卫孺又惊讶又好笑,放下藤篮,掀开盖布,拿出一张蒸饼,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弟弟。
“糖饼,吃吧。”
随后看向卫媪和两个妹妹,笑道:“先用饭食,哪怕阿妹为嫁妆不匀落泪,也得吃饱,才有力气争论。”
“阿姊!”
卫少儿和卫子夫一起瞪眼,卫媪却被卫孺逗笑。
自从改籍,一家人变化不小,哪怕是寡言的长女,偶尔也会开起玩笑。
距平阳侯府不远,赵嘉正由曹时带路,来到一座三进的宅邸前。
汉初的建筑崇尚大气朴实,从外观去,院墙以夯土筑成,带有明显的秦时风格。墙头和屋顶铺有圆形瓦当,又属于西汉建筑特点。
院门以木制成,曾着漆,风吹日晒,加上房主未曾修缮,部分出现剥落。
曹时命健仆去叫门,未过多久,院门从内开启,一名面容清癯、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见过贵人,敢问何事?”老者身着短褐,发以粗布包裹,一身家僮打扮,却是举止有度,不见半分粗莽。
“市屋。”
闻听此言,老者面露喜意,当即唤小僮禀报主事人,其后打开院门,请一行人入内。
这座宅院本为五官中郎将所有,因其犯罪,官职被夺,更要输钱保命,家人四处奔波,城外的良田卖得差不多,再售出这座宅院,就能凑足数目。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些富余,足够一家人返回原籍,再置办几亩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