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细线在空中搅成一团,徐风堇道:“世子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厚颜耍赖,做人务必讲守诚信,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萧笛望着风筝着急:“全是跟你学得,你怎有脸说我!”
徐风堇嬉皮笑脸:“我又不是君子,你若不去说,我便把你的风筝扯下来。”
萧笛生怕自个儿那只堪要冲破九天的凤蝶坠落,小心翼翼控制引线:"你敢!"
徐风堇道:“那你便去说。”
萧笛气道:“你真是怪人!你要约王爷夜游,为何让我去说,莫不是你邀他去他不同意?难道你们在假装恩爱?”
徐风堇心道:你还真猜对了,嘴上却道:“我不去说自然是要给他惊喜,你这还未成亲的小青豆子又怎懂夫妻情趣。”
萧笛几乎白眼翻出,但又怕自个儿辛苦放飞的风筝收不回线,他第一次放得这样高这样远,可要好生纪念,只得委屈求全:“你把你那破烂弄走,我收了线自然去说。”
徐风堇目的得逞,可此时引线早已缠绕不开,他干脆连线轴一同给了萧笛,转身寻赵郁去了。
双七算是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每逢今日,巧手绣女对月穿针,文人雅客晒书洗墨,街上更是从初一便摆上了乞巧集,摊摊贩贩全都备着手制巧果,买便买,不卖也送人一两颗尝尝鲜,东属也过双七,只是没有京城这样热闹,萧笛来了几天,第一次说要出门闲逛,希望王爷同行,赵郁倒是无妨,只道多带些随从暗地里保护世子安危。
套上马车,踏踏而行,到石栏夜市已经入了黄昏,此番盛世,海晏河清,沿街十里人潮嗔咽,平时不怎出门的姑娘小姐全都手摇团扇,买得胭脂水粉彩布花衫,有些大方无畏,有些含羞,便随手购得精巧半面遮在脸上,行行走走,仪态万千。
几人同行,前是萧笛与随从,后是岑灵与程乔,赵徐二人夹在中间偶尔闲话几句,徐风堇道:“临安城此时也该如此热闹,想来余三娘正在大发善心,拿着左邻右舍挨家挨户蹭来的巧果分给南馆各位。”
赵郁问道:“为何是蹭来的?”
徐风堇道:“因为她人懒又抠门,自然不会买也不会做。”
赵郁见他嘴上忿忿,面上却有怀念,笑道:“王妃是想她了?”
“想她?”徐风堇扭脸:“王爷可别乱说,她这人尖酸刻薄待我又差,我为何想她?”
“王妃嘴硬心软,上次出来,听说还给她买了胭脂。”
徐风堇向后瞥了眼岑灵,又道:“王爷可不能收买我身边的人。”
赵郁道:“不过是问问罢了,若王妃念她,便把她接来京城小住。”
徐风堇摇头:“可别,我与她说来有些奇妙,让我赚钱还账从不手软,可小前儿我被客人占多便宜,她也帮我出气,她待我很是矛盾,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左手恨着我娘,右手爱着我爹,到我这儿便成了爱恨交织,你说她累是不累?”
两人走走停停,赵郁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爱憎分明,情义本就难定。”又垂眸看向徐风堇,轻笑道:“人心更是难控。”
徐风堇假意拱手:“我看不然,王爷玩弄人心是一把好手,实乃佩服。”
赵郁含笑,手执扇骨敲敲掌心:“拿捏旁人自是简单。”可凡事落到自己头上,便拨不开花繁柳密,摸不清心底真章,赵王爷以前是不想经历情爱,并不表示他不知情爱,这些天过去,他待徐风堇确实不同了,并非这人是他曾经顺手救过的少年,这番心境与旧事无关,却与情爱相近,他也想过何不先将徐风堇的表白应下来,日后再辨,可旁事无妨,唯有这一件事儿他不想算计,只想两人全都真心实意。
若是徐风堇傻点便好,是真是假试试便知,可徐风堇又精又诈,脸皮还厚如城墙,你若试他深浅,只怕越陷越深。
“哎?”徐风堇突然道:“萧世子去哪里了?”
果然一个晃神,萧笛与众随从都不见了踪影,赵郁并未担忧:“无妨,有暗卫跟着。”
徐风堇“哦”了声,再一回头,又惊道:“怎么连岑灵程乔都不见了?”
他一通惊疑,做作浮夸,赵郁眸底带笑,陪着他演:“莫不是走丢了罢。”
“那要怎么办?”徐风堇顺势拉住赵王爷手腕:“岑灵是我带来京城的,可万万不能走丢。”
赵郁询问:“本王派人去找?”
徐风堇忙道:“不用如此劳烦了,估摸走不太远,王爷陪我去找找便好。”
第30章 双七(二)
集市后面是条长巷,戌时三刻,几道黑影汇聚于此,岑灵站在巷中点上一盏灯笼,小声对萧笛道:“多谢世子能来。”
萧笛原地走了几步,拿过灯笼照着地面,说道:“不用,我不过是来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而已。”又蹲下道:“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岑灵点点头:“我手笨,没帮上多少忙。”
萧笛忖思片刻,才不愿承认:“我是差了他点,这么看来,倒是能放心将郁哥交给他。”
程乔站在旁边白他一眼:这话里话外,怎说得像个娘家人?又担心他家王爷,也不知被徐风堇带去哪了。
夜幕深沉,花灯满目,徐风堇拉着赵郁一路向前,这会儿熙熙攘攘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稍有不慎便能将人挤散,徐风堇即要钻孔子找路,又要防着赵郁跟丢,只得时不时回头,生怕自己走着走着便拉错了人。
赵郁落后几步,见他忙前顾后,于是腕上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劲儿,徐风堇还以为他被挤到,赶忙回头,却感觉五指成拳,被赵郁反客为主完完全全地包裹在掌心中,徐风堇蓦地停下脚步怔了怔,赵郁道:“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去找人,我仔细握着你,不会挤丢。”
徐风堇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如此拥挤燥热的地方赵郁的掌心却干爽至极,便笑着问:“王爷怕不怕高?”
赵郁四处看看,问道:“王妃莫不是又要带我爬树?”
徐风堇神秘摇头:“可比树高。”
比树还高?赵王爷跟着他想了一路,直到停在石栏大街红漆绿瓦巍然高耸的通街牌坊下,才微微惊道:“王妃这次要再弃本王而去,本王怕是要真的下不来了。”
徐风堇不知从哪挪来一把梯子,倚在街口那家连着牌坊抵住的绸缎坊侧墙上,他先爬上两步,又伸手去接赵郁:“王爷放心,这次让你先下,若是再如上次那样,就罚王爷一辈子不能对我动心。”
赵郁并未犹豫,再次将手递给他,蹙眉道:“凭什么你犯了错,要让我受罚?”
徐风堇一时没觉察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蹲在瓦檐上笑:“王爷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也是这样趴在墙头上,我见王爷第一眼时,觉得怎会有如此琼枝玉树的雅贵的公子,后来又觉得怎会有如此j-ian诈心黑之人。”
赵郁仰头道:“本王也记得第一次见时,王妃衣衫褴褛十分狼狈。”
徐风堇不疑有他:“被人追杀逃命要紧 ,谁还管狼狈不狼狈。”
赵郁但笑不语,随他顺着梯子上了屋顶,没走几步,竟又看到一把梯子躺在脚下,想来是今日有人挂灯,便留在了上面,徐风堇将它立起来依靠在牌坊的楼角上,弯眼道:“王爷还敢不敢上?”
赵郁:“自然。”
通街牌坊十几丈,登高远望,花灯十里,两人稳稳站在上面,徐风堇抬手遮眉,四处眺望着开始找人,赵郁全当他在演戏,便任他胡闹,独自欣赏眼底那片盛大宏美的烟火人间,还未感叹,就见徐风堇指着天空大声道:“找到了!王爷快看!”
赵郁抬头,只见天悬星河,月华韶彩,目及之处有百盏天灯悠然升起,灯上的大字小字全能分辨出来,字迹潦Cao又尽量端正,一字一句全是篡改诗经直接明了,此番此景浩瀚壮观,赵郁顺着源头找去,又见那群走失的人不过隔了几条宽巷,正一个个忙着点灯。
赵郁问:“天灯……是王妃自己做的?”
徐风堇从不谦虚:“自然,我是不是心灵手巧?幸好这个简单,不费什么事情。”
赵郁心道:怪不得手上带伤,若仅做只纸鸢,怕不会有那么多痕迹。又道:“王妃做那只纸鸢……”
徐风堇没让他猜,直接说道:“那只是用边角料做来和萧笛比试的,不让他赢我一次,他怎会带着随从帮我点灯,我不想惊动王爷身边的人,程乔待王爷太过衷心绝对不会帮我瞒着,若岑灵一个人去点,怕是要点到明年双七啦。”
赵郁明知,却还是问道:“王妃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徐风堇望着他,眉语目笑,满是真诚:“不为何,不过就是喜欢王爷,想送王爷一份惊喜。”
赵郁还未接话,就听一声大喊: “仙女游街送果子啦!”夜游花车从牌坊下招摇穿过,车上是勾栏名角扮演的仙女散花,乐师一路吹吹打打,锣声鼓声,夹杂着赵王爷怦然涌动的心跳声,全都预示着今年双七将近尾声。
从牌坊上下来,街上行人早已散去,还剩几家没收完的小摊小贩,见着二人又是一出叫卖吆喝,徐风堇想着出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于是和赵郁走走瞧瞧,最终被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拦住去路,老伯车上只留下一盏画灯一副半面,徐风堇翻遍全身只找出一枚铜板,问赵郁,赵王爷同样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