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十七:“别说,我这脸,放到十二年前真能赚个几贯钱,瞧一眼十七文。真有姑娘排队来看,爱信不信。”
唐洵章闷闷道:“我没说不信。”
聂十七笑道:“老子就爱听人说实话。”
他额头正中有枚胭红的菱状斑,原有的十分的妖气提至百分,那抹邪x_ing的红沿着舒展的眉梢晕到了眼尾,好看得非常之……欠揍。吹牛归吹牛,他走江湖时从来不顶着这副面皮,倒不是怕人劫色,而是怕掷果盈车。长得太招人,不方便偷j-i摸狗、夜袭听墙角,人生就少了许多乐子了。
唐洵章打小和这貌若好女的祖宗朝夕相对,不知腹诽了多少遍妖里妖气人模狗样,见他笑貌仍不免心弦颤动,仿佛有人刚拿它鼓了一阙十面埋伏。他握住锦被里的一只脚,拿捏好力度替他疏通经络,这才有功夫说起正事:“我在茶楼里,碰上一个麻烦人物。”
“女的?”聂十七煞有介事地算着数,“唔……你这年纪,是该知慕少艾了。”
唐洵章滤掉后一句话,低低地“嗯”了声。他拿帕子擦掉聂十七额角疼出来的汗,又换了一只脚按着x_u_e道:“年约及笄,眉清目秀,背了柄巨剑——”他记x_ing和眼力虽好,但是个实打实的锯嘴葫芦,描述不清,便直接道出其中关节,“她问老白十七刀是不是武中疯的徒弟,茶馆龙蛇杂处,她这一问,我看是铁心要闹些风浪出来。就是不知道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武中疯来的。”
聂十七没好气道:“别人叫武中疯,做徒弟的竟然也跟着乱叫,真是师门不幸。”
唐洵章停下手,一脸不解。
聂十七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朝他指了指:“我,十七。你,十八。老东西想和衡山那十八只乌龟唱对台,弄一个‘十八罗汉’威风威风,你就是那个凑数的。”
唐洵章照武中疯的传说回推他的岁数,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他疑心他师门修的是返老还童的妖术,再端详十七那张少年脸,更加糟心了。
聂十七哪里猜不透他脑子里打着什么死结,忍不住捉弄他:“这点事就让你惦记这么久?眉、清、目、秀,啧啧,喜欢上人姑娘就直说呗,我帮你参谋参谋,追姑娘这事儿嘛,你干爹我还是挺有……嘶!”
“脚按好了。”唐洵章硬梆梆地道,“我买了j-i回来,清炖、红烧还是炖汤?”
“咳,小糖糖,做个辣子j-i行不行?老子嘴里快淡出个鸟了——”
“那就清炖。”气到饱的唐小哥并不买账。
聂十七木了片刻,肩膀一垮:“成,天大地大掌勺的最大。你这招忒毒,和谁学的?”
“还不是你。”唐洵章皱眉,“我去烧饭,你别乱踢被子。”
聂十七这回倒真不明白是怎么惹着了他。他目送唐洵章绕出院门,转去摆弄榻边的铜钱。这些钱币原被垒得齐整无比,最下方那枚遭他轻轻一顶,立时如大厦坍圮,哗啦啦鱼鳞般散满了半张床榻。他一枚接着一枚捻弄过去,指甲压着方孔把它们推成一个菱形,其细致不啻于贴合鱼刺片下薄如蝉翼的鱼肉。过了半盏茶,他的沉思告一段落,逐个把十六枚铜板叠放起来——到最后第十七枚,他两指一屈,笔直朝门口一掷。
陶三思避过暗器,揣着的药包倒没如此好运,被铜板带起的劲风削飞了半截绳头。
聂十七曲肱而枕,微抬眼皮,又懒懒地眯回了一条缝。
“唉唉,好险好险。”陶三思责备道,“你这就不厚道了老聂,我若是缺胳膊少腿,可就没人给你送药了。”
“我又没求你送。”聂十七谨遵唐洵章的嘱咐,提膝缩脚把薄被卷成一团,摊开手前伸,“钱给我。”
“聂放啊聂放,你要是哪天死了,保准是懒死的。”
聂十七道:“懒不了。有人重提旧事浑水摸鱼,老子等他找上门来。”
陶三思把钱给他:“如果单是找你,我也不用担心了。”
聂十七面色一冷:“怎么?”
“你家小唐没和你说?这就怪了。他今日接了城南镖局的一桩差事,其中名堂就多了。”陶三思摸摸下巴,压低声量道,“他亲爹不是姓秦么?这趟押的镖,正是昔日峦阳秦氏遗失的至宝——灭谛刀谱。”
作者有话要说:
<body oncontextmenu="window.event.returnValue=false" onselectstart="event.returnValue=false" ondragstart="window.event.returnValue=false" onsource="event.returnValue=false">
第2章 (2)
(贰)
唐洵章既为食中妙手,自然不会当真照搬“威胁”整一出清汤寡水自毁招牌。清炖j-i肉的香气飘飘荡荡,在这天地鼎鬲间悠悠然缀合为不可见的长鞭炮,炸开一串串葱姜油盐的鲜与咸,勾起满腹怅恨心事与馋虫。
聂十七凝神细嗅,估摸依小唐的脾x_ing还要炖上一两个时辰,蔫了吧唧地缩回旮旯:“三儿,做人要有点儿脸儿。你这是拣着小糖糖开火来赶趟儿,存心膈应我,好多抢几块儿j-i是吧?”
“去你的三儿。”陶三思被他接连几个“儿”绕得晕头转向,连“呸”数声把这调调甩到脑后,“赤练主为这劳什子屠了秦家满门——你家小唐不算。现今它重出江湖了,且不论其真假,这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和你的老对头有些瓜葛。”
聂十七道:“赤练主?不是赤练老魔、赤练魔头?”
陶三思讷讷道:“赤练主好说也是曾经的邪道魁首,我这无名小卒,一不能笑傲江湖,二不会凌波微步,攒攒口德才好过年嘛。聂放聂大侠聂大善人,赤练主死没死透,你倒给句准话,让我心里有个谱。”
聂十七举着铜板,透过方孔闲觑天光:“透了,穿心一刀,透心凉的透。可赤练宫就没‘透’了,当时年少气盛,一不小心,放过了两三只阿猫阿狗。”
陶三思气结:“那要是人家找上门来,叱咤风云的十七刀还打算窝里蹲?”
聂十七咸鱼似的翻了个身:“窝里蹲不成,窝外蹲不就成了。”他拖着作孽的右腿往里侧挪了半寸,目光悬上房梁,积以为常地放着空,“释之是头犟驴,我拉不牢、不想拉,更不想让他难做。三思,你人没啥本事,也就一手砭石像个样,替我多顾着释之。待这事结了,我俩就散伙,你不用再揪着巴掌大的恩情不放,我也能讨个耳根清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释之是唐洵章的表字,本该是寓意更佳的“明端”,聂放嫌它酸迂,取“放”字之义瞎改一气。这混球自个家门不幸,一生有名无字,巴不得别人不舒坦。
“什么没啥本事!三爷我好歹也是在南疆吃过十年毒玩过七年蛊的不世奇才!你少瞧不起我!”陶三思暴跳如雷,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聂十七老神在在,陶三思骂着骂着火气冷成了丧气,“聂放,我当你是朋友。”
聂十七拍着膝头朗笑三声,不知是嘲笑未老先衰的两条腿,还是在笑话陶三思的说法。但他切实笑没了他俩的谈兴——唐洵章添好碗筷进门,就瞧见两个面对面装傻充愣的木头人。
小唐的手艺顶好,最挑剔的老饕都讲不出半分缺陷来。j-i肉炖得酥烂软糯,箸子钳着骨端上提,浸饱汤汁的嫩肉便簌簌脱了骨头;皮肉间的油脂剩得不多不少,不腻口也不干、柴,有些豆腐似的滑润弹牙。
陶三思尽显饿死鬼的气魄,恶狠狠分食大半只炖j-i,囫囵扫完一碗饭就回去了。
唐洵章给聂十七夹了几根米苋:“你又气陶叔了。”
“气气好,通经活络。”聂十七把菜叶撇到碗边上,怨念地撕下仅存的j-i大腿,“不提这土匪,坏胃口。有件事儿,我想先与你说道说道。晓得拿人当枪使了,小糖糖,你长本事了啊。”
他照旧吊儿郎当,但又像是在羊群里逮住了一匹幼狼,盘算着是该磨平它的利齿还是该拔光换钱。唐洵章被看得胸闷,他借陶三思之口转述这趟差事,确怀藏了几分弯曲心思。陶三思出面陈情后他再详说,或还能添几成说通的把握,不料聂放压根不按常理出牌。
“我姓秦。只要我还活着,这事就没完。十七,这是我的事。”不想牵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