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根本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公子,可要听故事?”
“听什么故事?”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她拢了下面纱,露出一点雪白的下颌线条,“也就是旅途无聊才说来好玩的。”
“姑娘请讲。”穆离鸦重新靠回了位置上,好似先前那个冷淡又尖锐的人不是他一般。
“从前有一个人想要看清太阳真正的模样,便用蜡做了一双翅膀,朝着太阳飞去。但是他忘了,蜡做的翅膀注定不能长久,他越是靠近太阳,翅膀就越是被熔化。”
她讲到这里便刻意停住,他懂她了的意思,顺口问了句,“这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没什么,当翅膀完全熔化,这个人不能再飞,就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到这里几乎轻如呢喃,“即便如此,公子你还是要当这个人吗?”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车内只剩下悠长的呼吸和哐哐的颠簸声,很久以后穆离鸦才懒散地开了口,“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你最后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她莞尔一笑,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公子若是没听见,就当妾身没有说过吧。”
……
这雪下得比前夜还大,不到日落的时辰天便完全地黑了。
马蹄大半截都陷入到山路里,平日里半天的路程走了好久还不到一半。山中深夜更加凶险,眼见快要到那处通往邙山的陷陡窄路,车队干脆找了处相对开阔的空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你们真的要到邙山里去?”
薛止下车提穆离鸦更换手炉里的炭火,顺带为他煎药,被正在火堆前烤火的大胡子何尧叫住闲拉家常。
“是。”他只是感情匮乏一些,并非真的不通交际,对着有恩于他们的大胡子还算有问必答,“还有多久才能到?”
大胡子往那挂满雾凇的山林间看了一眼,犹豫地问:“恕我冒昧,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有些事只能是他和穆离鸦之间的秘密,薛止想都没想就要拒绝,“这个可能不便……”可能不便告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断。
“何先生,不要为难我家阿止了。”不知道是不是薛止出来太久,被留在车里的人不放心下来查看。火光中,穆离鸦的眼睛反常地明亮,半点都不像是白天那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年轻人。
“也不是别的什么事,只是家里有长辈病了,怎么都治不好,有神仙来托梦,说到这山中佛塔来祭拜一下、上几柱香就好了。”
大胡子听到他这样说,面色反而更加凝重,“那听我一句劝,这佛塔能不去就不要去。至于这托梦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善类。”他着重了“不是善类”几个字,好似真的是为他们好一般。
“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委吗?”
大约在穆离鸦的考量里,现在还不是把话说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戳穿这何尧,还配合地问起了缘由。
何尧顺手将手中烤好的干粮递了一半给他,让他边吃边听。
“你们是外地来的人,不知道太正常了。我们这样的人常年走这条路,又讲究得多,所以知道的事情比别人多一点也不足为奇。”
“你们要找的佛塔在邙山朝南的方向。宝庆寺,嗯,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了,这佛塔就在宝庆寺的地界里。这寺里供奉着宝物,听说是面镜子,我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又有大师住持,所以香火供奉一向都兴盛,直到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发生了什么?”
大胡子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于恐惧的神色,“一夜之间,所有的僧人都死光了,我是说所有的。不是病死,是被妖怪杀光的。”
作者有话说:
太阳和蜡做的翅膀,出自《少年包青天》,至少我是在这里看到的。
可以猜猜素姑的真实身份233
一整个寺里的人都被妖怪杀光了?
寒冷的、没有星星的冬夜里,穆离鸦呼出一团白雾,说话的口气还是那般不咸不淡,“何以见得?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人是被妖怪杀的?”
何尧将手中剩下半块干粮就这热汤塞进嘴里,咽下去以后才有些不情愿地开了口,“你们是不知道,最先发现这事的是寺里的香客,那香客打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亏他胆子大又心诚,怕寺里出了什么事无人照应,硬着头皮过去查看,开门就是一摊模糊的血肉,连莲花池里都是血水,差点被吓厥过去。据说官府的仵作说,这些僧人是被什么东西给挤压碾死的……你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不是妖怪是什么?”
他说完以后谨慎的观察着另外两个人的反应。寻常人听到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别说硬着头皮去上香了,没吓尿裤子就算好了。
可这两个人非但不怕,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你们……还去吗?考虑一下我说的?”
薛止膝头摆着他的那把几乎是从不离手的剑。对他来说,再凶恶的妖怪也难敌这把剑中的邪祟。
“如果真的是妖怪,那就更加要去了。”他手腕轻轻一抖,剑便出了鞘,雪亮的剑锋里倒映着他毫无感情的眼瞳。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应该停下。”
穆离鸦沉默地点了下头,像是在应和薛止的那一番话。
先前那般多险恶去处他都义无反顾地去了,这次不过是死了几个人的寺庙,又能算得上什么?
没有等到想要的反应,何尧久久无语,最后还是把手一摊,“不要说我没有劝过你们,那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边的,看什么看,回去睡觉!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赶路!”
他吼散了其他看热闹的人,最后还是对穆离鸦谆谆教诲起来,“你们吃点东西,天冷,不吃饱晚上手脚都是冰凉的,睡不着。”
“知道了。”穆离鸦将手中那半块烤软了的饼子收起来,“谢谢先生的好意。”
有过先前的教训,他是绝不可能再当着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面前吃东西。
“有什么谢的。”大胡子看也不看他,“要是好了就回车里去吧,天冷。晚上睡前我让人把换的炭给你送过去,你那炉子里的炭快烧完了吧?”
赶路晚上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做,穆离鸦和薛止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又累了,眼皮不住地往下坠,可睡又总是睡不踏实,心悸多冷汗。
睡下以前,素姑敲门送了碗药汁过来。
“若是穆公子信得过我,就趁热喝了吧。”
哪怕是这种时候,她都戴着那副斗笠,看不见真面目。
“先前不是答应过要为公子解毒吗?”说完她就放下碗翩然离去,不给他们半点拒绝的机会。
穆离鸦盯着冒热气的药碗看了很久才想起要伸出手去拿。
“应该是没有毒的。”薛止先开口说话,“我记得这个味道。”
在浓烈的腥气底下压着股潮s-hi的甜味,想春日的雨露又像是夜里的花开。
“我知道没有毒。”他将搭在碗沿上的手收回来,眸色晦暗不明,“是龙血,还有一些其他的宝贵药材,确实是解毒的良药,哪怕不能完全消弭毒x_ing,也能缓解许多。她还真是费了心。”
幸运的是第二天早上雪停了,从天不亮的时候出发,至上午便到了邙山半山腰,也是该分别的地方。
这里就是何尧能送他们到的最近处,剩下的路就要由他们自己走。穆离鸦往那茂密的山顶林间看去,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点塔尖,在冰冷的日光下,仿佛一片不祥的影子。
“你们真的要去那鬼地方?”何尧亲自看着他们下车,试图最后一次劝他们回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看他们都是一副有眼不见的样子,何尧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在这里等你们一天。假如第二天早上你们还没下来,那我们就自己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这大雪封山的,你们估计也找不到其他车辆……”
到了这个地方,穆离鸦不打算继续陪他演下去了。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停下,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皮货商人。”他很有些无奈地望着何尧,看他的脸色青了又红,笑了下,“我猜你连人都不是,对吗?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跟着我和阿止的行踪而来,从城郊破庙到食膳居,都是你们有意碰见我们。”
见这大胡子一副噎住了的样子,他的笑容更加深,“你们做得太刻意了。”
不论是追踪他们的行踪,还是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好意,都太过刻意了。
这些日子里,他的洞察力是不比往昔,但这些举措都太过显眼,哄哄三岁小孩就差不多了。
“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都请回吧。就和你昨天说过的一样,这山中佛塔不是什么好去处,搞不好就要把命折在里面的,你们没必要和我们一样。”
“那你们呢?”何尧的嗓音十分干涩,他颇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这样可能会……”他还是说不出那个字。
“会死。我早就知道了。你难道不就是想要我去?”像是觉得好笑,穆离鸦呵了声,“你和这素姑,还真是两个妙人。一个想要我去,一个不想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