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番外 作者:泠司(下)【完结】(27)

2019-04-03  作者|标签:泠司

  “还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再来见你。你要记得给我的名字,假如你也忘记了,那么我就会真的死去。”

  那些开得败了的花朵一朵朵地砸在他的身上,直到将他淹没。他嗅到浓郁的腐烂香气,可他偏生记得,椿花是香气极其寡淡的花朵。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他看着那些花朵凋零,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想说什么呢?他想说你不要回去,你不要死去。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做噩梦了吗?”

  意识不在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骤然听到有人说话,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嗓音清冷如山间泉水,不带分毫温度,很熟悉,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他动了动眼皮,想要从干涸的花与水中挣脱。

  快些醒来吧,他这样和自己说道,但那扯住他的力道没有放缓分毫,还是动弹不得。

  “梦到了什么?”

  和嗓音一样冰冷的手指落在他的前额,像是在试探有没有什么不妥。

  再确认没什么大碍后,那双手又迅速地离他远去,好似他身上沾着什么让人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

  四周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仔细去闻又怎么都闻不到。是椿花,他依稀记得自己家就是被这种花环绕起来的,问起原因仅仅因为祖母喜欢:不同于其他花一瓣瓣凋零,它是整朵落下,就像决绝的死亡本身。

  可是他还是醒不过来,沉溺在漂浮的河灯与花中,向着那远去的背影伸出了手。请不要离开。

  无数的花落在他的身上,其中还有一把把锈蚀的剑,直到将他彻底鲜血淋漓地淹没。

  “再不醒的话我就得走了。”

  那个人又开口说话了,这一回腐烂的花朵还有斑斓的色彩急速褪去,眼前是晃动而潮s-hi的灰色光晕。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工笔丝绢屏风,精巧的兽首香炉里燃着安神镇魂的水沉香,是他从小到大看惯了的摆设。枕头边摆着一把极其奢华的短剑,镶金嵌玉的剑鞘,一颗青绿色的珠子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他看了一愣,伸手将它握住才稍稍安心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惶恐惊惧些什么。

  屋里不算亮堂,但也不暗,外边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和平时在家中度过的下午没什么区别。

  “终于醒了吗?”

  他握着剑,偏头看向那一直呼唤自己的人。

  这人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容颜如冰雪雕琢般冷淡昳丽,又带着几分非人的妖异。他是认得这个人的。

  “是,我醒了。”他的头还有些昏沉,从榻上坐起来,恭敬地喊道,“父亲。”

  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外衣滑了下去,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花纹与样式都不是他惯常穿的,究竟是谁的就一目了然了。

  “您等了很久吗?”他握剑的那只手还在不自觉地用力,到上头的花纹都要刻进血肉里,而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不肯松开手。

  这梦还在继续,他仍旧没有醒来。

  “我不是有意……”

  他试图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要睡这么久。

  穆弈煊看了他很久,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说不出来的东西,而他只能忐忑地等待宣判结果。

  听其他人说,他的父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自打他记事以来,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严苛冷漠且不近人情。

  父亲最看不上他的懒散怠惰,好似他是什么扶不上墙的烂泥。小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父亲从剑庐回来的那几天,那几天里他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生怕又被罚跪。

  “我还以为你是病了,看着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点担心。”穆弈煊轻声道。

  不是斥责或是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柔和的关怀在里边,他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睡得太久骨头缝里都是倦怠和酸痛,“我现在已经醒了。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他低下头,慢慢地又说,“没有。”

  这是他多年以来培养出的本能,从不反驳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哪怕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再被轻易苛待,可他还是忍不住竖起了全身的刺,提防着这个人接下来的一言一行。

  对他这幅样子,穆弈煊叹了口气。他坐在正对窗子的位置,模糊暧昧的天光透过云母窗,要人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么我现在就走。”

  他听着他这样说,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人一样听着,没有一点反应。

  窗子外头的雨还在不停地下,香炉里的香料快要燃尽了,袅袅的白烟稀薄又寡淡,很快涣散在了雨水的潮气里。

  “你想要我离开吗?”穆弈煊没有放过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说咄咄逼人也不恰当,因为这完全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平和而温情的。

  想要这个人离开吗?他想要点头,那简略的回答都到了唇舌边缘。是,他想要和自己从不亲近的父亲离开,让他一个人呆着静一静。

  但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已经错过一次,不要再错过第二次了。

  “不是很想。”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颤抖,甚至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痛苦,“留下来吧。”

  “留在这里。我想要见您,一直都很想。”

  穆弈煊微微愣怔了一瞬,“你在难过什么?”

  “我不知道。”

  “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呢?”

  听清这个人在说什么,他低下头,看见一片深色的水痕,还在逐渐加深。

  “不要再哭了,我不过是出了趟远门。”穆弈煊抬手替他擦拭眼角泪痕,“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

  随着这细小的动容,他听到少年的自己轻声诉说,“大概是太高兴了的缘故。”

  他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这个人了,能够再度相见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是好事,他这样同自己说道。

  “你去了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有白色的船在等着我。”

  “你还要去吗?”

  未知的恐慌摄住了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似遭遇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你不可以过去。”

  你不要过去,因为过去了……过去了会怎么样?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会怎么样。

  “哪里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对面的人没有答应他的请求。是太任x_ing了的原因吗?他攥着布料的指节都发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会,外头的雨势渐渐大了,他们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出不去。

  一旦安静下来,他就又听到了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接二连三落在雨水里。

  他焦急地想要起身去查看,可刚动一下就被人按在肩膀上。

  “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情。”

  这个人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很容易就能挣脱,但他心中突然涌出火气,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过后又觉得释然和痛快。原来他对这个人藏着这样多的不满吗?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他的语调很古怪,其下藏着些许哽咽,“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至始至终他都仰视着这个人,这个人明明看得到他的挣扎与痛苦却从不放在心上。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卑微,但抵不过有的人从来都不明白。

  “要听故事吗?”穆弈煊还是那副浅淡清冷的样子,仿佛他的失态没有影响到他分毫,“我正好有个故事想要说给你听。”

  有这么短暂的一瞬,他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很累了,再没有力气和这个人继续争斗了。

  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为什么要给彼此留下不好的记忆呢?

  “不管我的回答是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你说吧,我听着。”

  起初他的心思一点都不在这个故事上,可随着另一个人的讲述,他的思绪便完全被这件事占据,再匀不出空余给其他。

  这是一对双生子的故事。

  虽说是双生子,但两个人无论是x_ing格还是选择的道路都截然不同,彼此间的关系也不算亲密。

  他们受不同族类的供奉与信仰,本身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却因为其中一人的仇视而变得极其微妙。

  稍年长的那个早就看破了自己兄弟的疯狂本x_ing,为了保护自己的信徒,多年来一直对另一个人严密提防。

  “假如一直这样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但就像是月亮总有圆缺,他们本身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是兄长的力量更加强大,所以尚且能够维持脆弱的平衡,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兄长开始走向衰弱,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个人正在日渐强大。

  “一旦失去了约束,野心和欲望就会开始膨胀。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穆弈煊停顿了一下,“两人之间的位置对调。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弟弟不止想要铲除兄长的信徒,更是要连同兄长一齐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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