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阵眼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力量,锈迹脱落,字迹亮起微微的红光,连用来加固的锁链上也渐渐地有了温度,不再冷得像冰。
等到神力不再外流,他收回手,似乎是觉得这整件事都很有趣,轻笑起来,“这样就够了吗?不再多要一点?”
作为死物的阵眼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他也没有太过执着,“比我想得还要简单。感谢我吧,哥哥,我做到了那时的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要是这样你和你的小杂种都不能解决掉她,我会非常失望的。”
与百余前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承天君不同,他从未有过神力枯竭这种烦恼,所以他顺手将这阵法的功法又加强了许多。
待到这阵法发动,别说宫中那位了,只要是妖物都会如扑入灯中的飞蛾那般凄惨。
“我已经忍耐了太久,很快我的夙愿就将得以实现。”他站在河中央,遥遥地抬头望着天空中那朵莲花,斗篷边缘滑落,露出一张与承天君有几分相似的清秀面孔,“这世间太过污浊,需要由合适的人来进行清扫。”
将那些惹人厌烦的部分彻底剔除,剩下的才是被神明选中的子民。
也只有剩余的这一部分配得上他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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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住的宣武将军毫无知觉,从他陷下去的半边身子那里传来巨大的吸力,薛止只能一点点将他往外拉。
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所以比之前更加困难,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要难以坚持下去。突然他整个人轻轻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般僵硬,惹得燕云霆很是紧张,怀疑是不是有一道天雷自己没有拦住。
“感觉到了……”
燕云霆的身形越来越单薄透明,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极其空洞,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感觉到了什么?”
薛止皱紧眉头,一是手臂太过疼痛,二是不可分心,三是他真的想不到要如何阐明。
这是一种微妙且难以言说的感受,上一次感受到……是在史永福的屋子外面。
“没什么。”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力气加注在那条手臂上,“先专注这一件事。”
自从来到天京城,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刚刚那一点触动反倒使得他更加确定,有个人一直藏在暗处——比起迟绛,他更加担忧的一直都是另一个人。
与迟绛合谋,至今让人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不对,他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是无法肯定而已。
——到那遥远的京城去吧,那里有你所失去的一切和你所追寻的真相。假如你真的想要知道这真相的话。
这是那日泽天君与他说过的最后几句话,如今他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站在这个地方,与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为敌。
那么他们将要以怎样的形式终结过去的恩怨?
“小郎君,你躲到哪里去了呀?”
穆离鸦靠在屏风后边,仰着头,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红,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往下淌。
整座禧宁宫化作了最坚不可摧的牢笼,除非将内里所有的活物绞杀,否则外边的人一个都别想进来。
无处可逃,这是自从迟绛显露出真身以来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四个字。
迟绛给他的感觉很像是那一日的泽天君,遥遥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令人丧失全部的战意,根本无法与她为敌。
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不要说触碰到她,光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杀掉都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怎么就躲起来了?”
整座宫殿都是迟绛的眼目,每一寸土地是她肉身的延续,不论他到哪里去她都会跟上来,就像现在,他已经能听到那仿佛催命符的脚步声,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
“还敢说什么大话,让妾身直面自己的宿命么?”
馥郁的香气越来越近了,连同女人矫揉造作的说话声。
他想要换个地方躲藏,可他实在是太累了,连动一下都要喘息半天。
“找到你了。”
屏风被人拉开,她倾身过来,碧绿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这样狼狈?妾身明明没有痛下杀手,怎么这点都受不住。”
穆离鸦知道她没有说谎,她比他强大太多,若是要真的杀掉自己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挣扎到现在。
但她太过傲慢,比起直接了结他的x_ing命,她更喜欢这样一点点地羞辱他,让他反复堕入绝望。
自己此时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由她处置,即使是这样也有他能做的事情……
“好了,妾身对这样一次次地找你,为了不让你再这样跑来跑去,还是动用一点小手段。”她挡住他朝自己挥来的剑,仍旧笑靥如花,“会有一点点痛。”
有什么触感很熟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他偏头看了看,即使是在昏暗的地方,这柔滑的织物也会散发着淡淡的光华,复杂而精巧的暗纹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鹤锦。他认出了这东西,是白鹤翅膀下最细软的羽毛织成的锦缎,使得一度要倒闭姜家成了当地最大的商贾。
难道说白容和白玛教有什么关系吗?
那白鹤女的确说过,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原本柔软的绸缎此刻就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上了他的手脚,将他从屏风后头拉出来
绸缎的另一头被她随意抓在手中,。“我那可怜的姐姐去得早,就由我这个做妹妹的代替她管束一下小辈,教教他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紧接着,聚集成束的绸缎就从他的右边肩膀里穿了过去,骨肉被撕裂的剧痛让他短促地叫了出来,看到她脸色那餍足而贪婪的神色,他又拼命地闭上了嘴。
仿佛活物的绸缎还在他的伤口中不断翻搅,为了忍耐,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穿。
“首先就是,不要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对准我,我会害怕。”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言行与害怕完全搭不上边,“还不放手吗?”
手中的剑似乎有千斤重,他无力再合拢手指,任由剑滑落在血泊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无法从他这里再汲取力量,剑上燃着的光火倏地熄灭,恢复到往日的雪亮,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
“看样子姐姐也很赞同我说的东西。”她满意地点点头,末了又笑了,“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没这么可恨。”
天空中降下无数暴戾的雷鸣,雪亮的青光照亮了这终日沉浸在暗影中的空旷。
她有那么一会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子外边,姣好的侧脸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察觉到天空中除了进行到一多半的仪式还有个人在,她神色一动,“没想到这冒牌神君有点本事,到现在都还没有被雷劈死。”
按她最初的设想,失去了神格加护的薛止顶多就是个厉害点的凡人,受了她的天雷,任何人都要魂飞魄散,再没有入轮回转世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消散于天地间,再没有转生的机会。
“罢了,就让妾身亲自来解决你,也算是为……你在说什么?”
听到模糊的气声,她收回目光,看向那个已近乎昏迷的人。
血滴滴答答滑落的声音都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迟绛不得不凑到他的嘴唇边上才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阿止。”
“你还有空关心其他人?”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的迟绛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你这么记挂他,那就让他跟你一起死。”
“同生同死,就当是我的对你们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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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穆离鸦感觉有人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睁开眼看她。
“妾身是吃掉你的心,还是……?”她很是为难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一下下地戳在他的胸膛上,跟调情一般,“虽说你是个凡人生的杂种,但对于妾身来说,你身上流着姐姐的血,继承了她的力量,勉强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
“都不要。”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一点事情就痛得厉害,还不想死去,这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
他的眼睛前边蒙了层雾,基本上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看到一团明艳的色彩晃来晃去。
她的指甲戳进他的皮肉里,冷哼一声,“有你说话的余地?”
到处都在痛,这点痛反而不算什么,他勉强偏转视线,看到掉落在血泊中的那把剑,比任何一次都清楚地意识到,他再没有手段能够对付眼前这个人。
他要就这样死了吗?要让那么多人失望,就这样无能地死去?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下地狱去呢?
“死前还有遗憾吗?说出来,没准妾身会考虑一下。”
记挂的人和事?他的神智飘向了不远的地方。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他记挂的,那么肯定就是曾经借住在他家偏院的少年了。
——这一次我也骗了他,他会原谅我吗?
“不说的话,妾身就动手了哦。”
迟绛艳红的指甲又伸长了一截,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匕首,闪着冷锐的光。
“成为妾身的力量,化作我等伟业的基石,你应该感到荣幸。”
就像十多年前一样,轻轻一划就破开了眼前人的胸膛,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就在胸腔里,等待着她来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