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 .他是名存实亡的武林盟主,是大局之下偶被错爱的棋子。
. .他曾为所爱之人禁欲,为所谓一生一世抛下一切。
. .他不过是个平凡人,只想偷得半日闲暇着两笔丹青。
. .可是被逼到最后,身心俱创人前受辱,待重掌大局他只能愤恨出一句,
. .“我可以不动祁朝的江山,但坐皇位的人绝不可以是他!”
. . 一副画像,一本秘籍残卷,一个将醒之人,一对红梅纹身,
. .且看权欲恩仇背后,一场复仇与反复仇的相爱相杀。
☆、第一章 雨中少年
春潮带雨,卷着酥风软软,斑驳了一镇千灯。
“呵——”宋老四打了个长长的呵气,打了一夜的更,灯笼里的蜡烛已快燃尽,忽明忽暗,晃得人更疲倦了些。
桃红含雨,柳绿带烟,蒙蒙烟雨之中有什么人正徐徐而行。那脚步声轻轻,扣着黛色青砖婉转空灵。宋老四揉揉渴睡的眼,想不通什么人会这么早赶路。
素衫滚银边,玉带挽墨帘,来人怀抱三卷几乎有自己半人高的画,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少主,你还是快随我回去吧,春雨虽小淋久了还是会得病的啊——”
宋老四顺着这声音望去,只见一老者举着蜡黄的油纸伞,一脸焦急的追着少年的步子,无奈腿脚迟钝早已落了数丈之远。
少年停下步子,厚厚的睫毛颤了颤,将粉嫩的唇一嘟,似是不满老人的叮嘱。
“这样总行了吧——”
清甜的声音透着点倔强,宋老四还未来得及看,那少年已变了身形,足尖轻点衣袂翩跹,宛若被惊了的雨蝶,只是一瞬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宋老四张大了嘴,惊讶的发不出一个声,想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莫不是他偶结仙缘,看见了九重天上的神仙娃娃?他又揉揉眼,看向少年所去之处,清幽的灯火映着有些灰暗的天,静谧间有点脱离尘世的味道。
那是天下第一画斋,香杏楼。
-
“柳先生。”人还未进画斋,这一声清脆的叫唤已让屋内的人甜到了心里。
被唤作“柳先生”的男子正是这间画斋的主人,年方二十名声早已响遍幽云六洲的玉面画师柳杏生。
他搁下手中的狼毫,偏过头看向门口满身风雨的少年,玉脂凝肌被雨水浸润得更加通透,仿佛弹指可破。身子虽较同龄人瘦小些,可武功底子摆在那,只衬得整个人越发的轻盈灵动。
柳杏生从怀中抽出方帕,细心的替少年擦拭脸上的雨水,莞尔道,“这次来又可以待多久?”
少年清澈的眸子闪烁了下,一瞬之后只剩下欣喜。他调皮的眨眨眼,“直到我尽兴。”
“柳先生你不要信少主的话。”家奴收了伞,身上已经湿得寻不见一丝干处。“楠少主是连夜偷跑出来的,要是让傅先生发现……”
“多嘴!”少年微恼,打断家奴的话。
柳杏生顿了顿,轻轻将手搭在少年的肩头。“都画好了吗?”
少年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将怀中的画轴恭敬的呈上,一脸的愠怒顷刻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柳杏生无奈地看看眼前喜怒无常的人,摇着头笑了笑。
谁能想到武林盟主的独子林正楠,不爱神兵利器武功秘籍,偏偏爱缠着他这个无用画师学一两笔丹青。
他转身走回案前将画卷一一展开。
一副百花争春,一副踏雪寻梅,一副仕女簪花,明明只是十四岁的年纪,画艺却已显山露水,可见一斑,再过几年想必自己玉面画师的名号就要拱手让之于他了。
心里这样夸赞,手却指出画中一处瑕疵,柳杏生厉声道,“这里下笔拖沓犹豫,早就跟你说过作画应当存全貌于心,一旦提笔就当一气呵成,不然再怎么对画工精雕细琢也缺少了神韵。”
林正楠闻言低下头,咬着唇盯着柳杏生手指之处,一脸写不尽的羞愧与挫败。
柳杏生本只是想说些他的不足之处,以免他小小年纪心高气傲不潜心学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将话说重了,遂缓和口气道,“不过比起上个月的那副道春山行,你的技艺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少年抬眸,笑得似能溢出蜜来。
珠帘轻颤,环佩叮咚之间迎来了又一批踏晓而至的客人。
“玉面画师柳杏生是在这吗?”来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言辞却带着傲人的调调。
林正楠略有不快的看向搅了他与先生的罪魁祸首,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短打装扮,骨骼分明,年纪虽小已掩饰不了逼人的英气。
“又是个蛮打蛮干的家伙。”他心里这样想着,对那黑衣少年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你就是玉面画师柳杏生?”说话的功夫少年已走到案前,目光炯炯,质问一般看着柳杏生。
“不得対柳先生无礼!”林正楠厌恶地退开一步,向柳杏生靠了靠。
少年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人儿,瞪了他一眼道,“本……我又没跟你说话,你……”蓦地顿住,眼睛愣愣的有些发直,两颊渐渐染上了可疑的红晕。
“咳……本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少年撇过头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已放缓了语气,“柳先生,我这次来是有幅画要你……请你修一修。”说着一把推开桌上的东西,从仆人的手里接过细致包裹的锦盒小心翼翼的呈在柳杏生面前。
他这一推却碰倒了柳杏生搁置一边的狼毫,狼毫顺势一滚,在林正楠的画上添上了一笔,恰巧落在了柳杏生刚刚所指的瑕疵处。
“我的画!”林正楠惊呼一声,慌忙捧起自己的那副踏雪寻梅,“你——”
少年看着林正楠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紧张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平日里呼风唤雨惯了,竟怕起林正楠来。“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慌乱之间摸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坠子,想都没想,立刻拽了下来塞到林正楠手里,“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赔给你……”
“谁要你的东西!”林正楠的身子绷得紧紧的,脸气得通红,说着就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好了!”从刚刚就一语不发的柳杏生突然开口,说话已透怒意。
林正楠看了一眼柳杏生,见他正一脸严肃的望着黑衣少年递上的锦盒,再不见刚刚对自己的那份耐心,只好收势将一肚子的怒气憋了回去。
不就是个盒子吗,有什么好看的。林正楠瞅了瞅那锦盒,确实与寻常所见略有不同,但也不至于让一向温和的柳杏生对他动怒。
柳杏生从锦盒里取出画轴,指尖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一点点展开画轴,最终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敛着眉向少年问道,“画中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是我……”
“少爷……”少年身边的家仆连忙上前俯在他耳边低语。
少年犹豫了会,继续道,“嗯……这是我家老爷珍藏的一幅画,我不小心弄脏了……”说到这不安的捏起手来,一改方才的不可一世,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柳杏生眯起眼将眼前的黑衣少年打量一番,“我知道了,请稍等。”说罢收起画走进了内室。
春雨已渐渐收了势,不温不火的太阳从云层间探出半个身子,大街上陆陆续续地喧闹起来,时不时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进出画斋,却都无一例外的被这一黑一白两个默不作声的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黑衣少年盯着内室的门帘焦急的张望,白衣少年则是盯着案桌上的锦盒若有所思。两个人都长得像画里走出的仙童般,尤其是那白衣少年红唇齿白可人得难区性别,让人忍不住遐想这二人长大之后会生成如何的模样。
“咕咕、咕咕”
画斋外传来几声鸽子的闷叫声,老者拿着一张纸鉴快步走至林正楠身边,焦急的附耳道,“少主,快回去吧,堂主已经发现了,此刻正帮你向傅先生遮掩呢。”
林正楠将视线从锦盒上收回,看着桌上几幅还未来得及给柳杏生细看的画,有些不甘心的挣扎,“好不容易才出来……”说着将黑衣少年瞪了一眼,却正好撞上了对方投来的目光。
少年自知理亏,红了脸嗫嚅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个坠子你好生收着,那可是我娘请人给我做的。”
林正楠这才注意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的坠子,此时仔细一看还真是精巧的异常。
这是枚拇指大小的音哨,虽小却是内藏乾坤,只要懂得把握气息便可吹出曲调,非能工巧匠不能打造。而这个质地上乘,做工精致,更是上品中的上品。
林正楠越看越喜欢,本来还想扔还给他,此时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于是将下巴一扬不再说话。
内室的门帘一阵作响,柳杏生拿着重新卷好的画走了出来。
黑衣少年立刻上前接过画卷,原来弄脏的地方此刻已修复一新,“柳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玉面画师!”连语气也不自觉的敬重起来,足见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少主,赶紧回去吧。”老者再次催促。
林正楠一脸幽怨的看向柳杏生,柳杏生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走上前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别难过,过几日我去看你可好?”
林正楠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他的话语,去看他又谈何容易。
“少爷,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现在外面可不太平啊。”那边黑衣少年的家仆也开始催促。
“那我就先告辞了。”少年对柳杏生抱了个拳,将画卷重新装入锦盒,示意家丁递上酬金。待走至门帘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林正楠说道,“坠子你收好了,说不定有一天我拿别的东西跟你换回来。”说罢抬起帘子走了出去。
“谁稀罕……”林正楠小声嘟哝一句,却把手里的音哨握得更紧了些。
柳杏生将林正楠送至门口,叮嘱道,“如果真的喜欢作画就不要放弃,知道吗?”林正楠郑重的点点头,目光坚定,“下次我不会再让你找到瑕疵的。”
日头晒干了青石路上最后一块湿印,暮春最后一场雨的痕迹随着蒸腾的水汽消失殆尽,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有过那场雨,雨中又是否真的走出过两个少年。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背道而驰着,走向的是属于他们的截然不同的命运。然而倘若命运交织,还会是截然不同的吗?
柳杏生抬眼望向远方,那里是酝酿着一场浩劫的幽云六州,“会如何呢?”他喃喃自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做了大改,谢谢坑底亡魂(阿魂=3=么么)的建议!!第一章很重要,阿魂提的几点都非常有价值!
☆、第二章 生死之战
七月天,日头毒辣,月余未落滴雨。
土地龟裂,宛若婴唇翕合,燥风一卷便是黄土漫天。
昔日繁荣富足的燕京都城,此刻却宛如人间炼狱,唯有那座高墙琉璃瓦的建筑依旧固执的坚持着自己可怜的威严。
皇城脚下不远处,本是商贾如云膏腴丰饶的锦枫街,此时安扎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帐篷。侠士们三五成群围着营火席地而坐,或擦拭兵器,包扎伤口,或闭眼打盹,用清水泡煮些干馍荞饼。许是太疲劳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做着自己的事,珍惜着大战前的最后一次修整。
为首的帐篷前,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姿修长,面容清俊,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在想什么?”着玄色袍子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青衣男子身后,抬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
青衣男子怔了怔,却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如海,这么做真的对吗?”他眯起眼望向朱门紧闭的皇城。
叫如海的男人垂下手,顺着青衣男子的目光望去。
桂殿兰宫,瑶台琼室,朱红宫墙巍耸,冷漠的隔绝了周遭的世界,从围墙的这一端看不见那一端。自古哪一个帝王不是给人这般高楼阁寒的疏离感?然而宫墙越建越高,挡住了载道的民怨,漫天的疾苦,却挡不住深宫院内的欢声笑语夜夜笙歌。
“都走到这一步了。”傅如海单手环上青衣男子的腰肢,将两人的身子拉得近了些,“江书,不管到什么地步都有我陪着你。哪怕是去见阎王。”他并起三个手指,故作认真的发誓道。
林江书转头见他一脸认真,禁不住笑出声。“嗯”他按下他的手轻轻应了声,神色终于松动了些。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昏庸无道的朝廷将天下搞得民不聊生,江湖与朝廷本身就十分微妙的伪和再也无法维持。以他为盟主的六大派对祁朝宣战,只是没想到那个近乎腐朽的朝廷在生死关头负隅顽抗,反祁之战一打就是两年。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义军流血牺牲,如果这场战争最初的目的是救民于水火,那么现在这样鸿遍野的场景是否又对这场正义之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傅如海说得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也无法回头了。今夜,只要攻下这座皇城,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打完这一仗我们可有一阵子清闲喽。”傅如海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用轻松的口吻安慰着对方,“正楠那孩子也不用跟着我们东奔西走了,你看他最近都没怎么偷跑去画斋,看来是真的担心你。”
“难得你没责备他画画。”林江书安心的闭起眼,眉宇间刻着倦色。
傅如海将下巴搁上他的肩,“我拦得住他吗,自从喻泉带着柳杏生来拜访你,他就和那个小画师形影不离了,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练功的时辰。”
“他喜欢作画你何苦逼他,我知道是因为她……”林江书握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好了,不谈这个。江书……”傅如海打断道,在他发间深吸了一口气,“这仗打完后,不做武林盟主了好不好,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带着楠儿。那个时候我保证不再逼他练武,也不阻拦他作画,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远离这些人这些事……”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不动声色的将他推开。
“盟主,其他各派掌门请您前去议事。”哨兵单膝扣地,对林江书抱拳道。
林江书点头应了,回头对傅如海笑了笑,终是没说什么。
-
用来议事的帐篷灯火通明,此刻已经坐了五个人在等候。
天机宫宫主肖荆生,禅智寺方丈玄空,荀夏楼谷心萝,凌云帮雄傲天,锦阳府楚不复,还有他,君子堂堂主林江书。
两年的仗已让六人背负了满身的疲惫,今夜这关乎死生的一战终于可以为一切画上句点,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视死如归。
“林盟主。”谷心萝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向林江书致意,其他几位掌门只是向他微微颔首。毕竟六人之中林江书辈份最低,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
“各位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萧云川由我一人对付。”语气平淡,清清冷冷,仿佛说着他人的事,谈论着别人的生死。
几个掌门对视了几眼,心里大有舒了口气的意思,却还是免不了一番作伪劝阻。
“林盟主你可要想清楚了,萧云川的功力可不在你我六人之下,你现在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可不要勉强行事啊。”
林江书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凌云帮帮主雄傲天,明明是最觊觎他武林盟主之位的人,这番关心的说辞听在众人耳里委实有些可笑。
“雄帮主不要忘了,我是凭自己的本事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的,你口中的‘你我’还是有区别的。”说着逼人的话,脸上却挂着云淡风轻的笑。
雄傲天脸上一阵青紫,“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再摆不出好脸色,“你要死可没人拦着。”
“江书……”站在一旁的傅如海捏紧袖中的手,终是忍不住开口。
“好了,傅先生。”林江书没有回头,将他的话打断。
傅如海一怔,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原本要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我次次都听你的,这一次就遵照我的意思吧。”林江书说得很小声,只是还是被众人听在了耳里。几个掌门暗暗的用眼神交流,尤其雄傲天的脸上更是写出了不屑的神情。
林江书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白衣少年。少年绞着十根手指,焦急的望着他,多少次想站起来,又强忍了回去。
“替我照顾好正楠。”他顿了顿,骤然放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帐篷。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固执己见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两年来他看到了太多的死望,他早已厌倦了,懊悔了。
萧云川的深浅他最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还有谁比他更懂对方的秉性?明明有那样的身手,却因为自己而背离了师门,做了狗皇帝的鹰犬,太子的太傅。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敌过萧云川,只是本来他就没想过要敌过他。
“玉儿,该还的债我会还给你的……”他抬眼望向暗红色的天空,喃喃低语。
-
“傅先生,爹爹不会有事的。”明明是疑问的口吻,说到最后却成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林正楠拉着傅如海的衣袖静静的站着,漫天肆虐的火光盖住了眸中原本的清澈。
傅如海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安静端凝比他还多了几分冷静。这个孩子是林江书托付给自己的,不知怎的,看到这个孩子,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林江书走时眼中那份决绝,这让他原本处事不惊的心空洞得发慌。
江书,难道你想一个人去弥补我们犯下的罪过吗?
他想叫住他,想冲进去,可是他不能放开孩子的手。
“是啊,江书不会有事的。”握紧孩子的手,是附和对方的话,还是麻痹自己,傅如海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位于整个皇城至高点的明銮殿里,正上演着一场生死大战,而这场战斗将直接决定朝廷,江湖,乃至天下人的命运。
“你们看,明銮殿起火了!”
听到这一声喊,殿外争执不下的两方无一例外的停止了手头的打斗,望向那座雕梁画栋粉墙琉璃的宫殿。原本只是在窗户上戏谑的零星火点,转眼间鲸吞了整座明銮殿。浓烟叫嚣着,火光肆虐着,天空仿佛融化了一般扭曲。
“祁皇完蛋啦!”片刻的沉默后是冲天的欢呼。
一时间祁军丢兵弃甲溃不成军,然而杀戮却不会因为他们的投降而终止。两年的积怨,也许是更多年的怨愤,在这一夜注定要用鲜血洗净。
“江书!”傅如海望着已被火光吞噬的明銮殿,三魂丢了五魄般,踉跄着丢开林正楠的手,不顾身边众人的阻拦,一个扶摇轻晃冲向了明銮殿。
几个掌门见状也各自施展身形追了上去。
林正楠跌跌撞撞的在人群里跑着,声旁的人在欢呼,他却笑不出来。傅先生的表情让他害怕,他见过对自己冷酷的,严厉的傅先生,见过对爹爹温柔的,甚至有些宠溺的傅先生,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失火落魄心如死灰的他。那样的傅先生让他的心感到异常的压抑。
等他终于满身狼藉的跑至殿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傅先生抱着爹爹疯了一般喃喃低语的画面,时哭时笑,时喜时悲。
几个掌门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不远处横躺着三具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身形还有一个孩子。
“狗皇帝,萧云川,还有狗皇帝的儿子都死了,祁朝算是绝后了。”雄傲天讥笑着,却见另几个掌门不住的用眼神瞥向愣在一旁的林正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高兴有些不合时宜。“放心,你爹没死,只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估计是……醒不来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算是安慰的话。
这些话林正楠听见了却又好像没听见,他一心看见的只有抱着爹爹的傅先生那副明明痛到极点却又那样隐忍平静的样子。
爹爹“醒不来了”的意思他不理解,也许是不想理解,傅先生也是吧,不然他不会一直抓着爹爹的手说话。
心口闷闷的感觉原来是心痛。
只是,傅先生,求你别哭。
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不会……不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开坑大吉,二更奉上~谢谢所有看文的大大~鞠躬
☆、第三章 通慧残卷
光阴荏苒,四轮春夏弹指一晃。
小榭幽园佳气葱葱,串着翠竹松柏,缀着似锦繁花。清癯流水,穿过回廊小院,碧涟轻漾。
才子佳人各司琴棋书画,歌管萧萧,笔墨飘香,举手投足皆是君子风雅。此处便是君子堂,人与景同好。
回廊之上,有家仆行色匆匆,待在书房门外站定,他毕恭毕敬的朝门内敛首道,“盟主,各派掌门已经在聚义堂等候了。”
“嗯。”门内的人轻轻的应了,放下手中残旧的书卷,重新收回机关盒,拨动盒身的机杼锁死,之后又转动墙上的壁画,将盒子收进了壁画后的暗格内。
衣架上的素色水云衫已用松木香熏过,轻纱织卷,素却不失雅。他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着。暗黄的镜面上映着男子的身形轮廓,不甚清晰却足以一窥风华。
“不男不女。”他勾起半边嘴角,镜中人也跟着轻蔑的笑。
“见过傅先生。”书房外又传来家仆的声音。
“嗯,先退下吧。”苍老浑厚的男声应了,书房的门随之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正楠还未来得及转身,目光已在镜中与来人交汇。
那人有着习武之人硬朗如刀削般的身形,只是那眼神空洞,空,却又不愿容下其他,只沉着些自责、执念还有叫人不忍直视的忧伤。
那是失去至宝的样子,是丢了灵魂的样子。
“傅先生。”林正楠回身,上前扶住他,“身体好些了吗?”
傅如海点点头,看了眼墙上那副壁画,“有没有看出什么?”
林正楠摇摇头,“缺了最重要的那一页,这本《通慧集》只是本废本。内功心法本就讲究筋脉相通,如果胡乱猜测,只会引火自焚。”
这本失传多年的至上心法《通慧集》,是几位掌门替林江书过功疗伤时在他衣袖里发现的。相传习得通慧功能助习武之人打通周身筋脉,使内力突飞猛进。内功是所有套路招式的根基,浑厚的内力辅以纯熟的招式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
江湖谣传 “得通慧者,武林尊者也”,因此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然而多少年来无人知晓《通慧集》究竟在何处,江湖传说也许终究只是个传说。
“江书拼用命换来的东西,怎么可以是本废本。”傅如海懊恼的捶向手边的茶台,神情激动仿佛又陷入了当年明銮殿那场大火里。
“傅先生放心,缺了的那一页我一定会找到,我不会让爹爹白白牺牲。”
林正楠轻轻抚上傅如海的背,像是安慰傅如海,也像是对自己许下什么诺言,只是这样淡淡的口吻让人感觉他在说一件简单不过势在必得的事。然而找到这一页,谈何容易,打探的人派出去一批又一批,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傅如海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被称作“武林盟主”的年轻男人,男人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像极了林江书,只是那样的容貌却是林江书远远不及的。
“楠儿……别太勉强自己。”眼神里满是歉疚与心疼。
林正楠倒是有些诧异,毕竟傅如海从来只会逼他练武,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我知道,别为我担心。”他笑笑,报以安慰。
“武林大会在及,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势必将你视为眼中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傅如海忍不住叮嘱。
“无碍,这么多年我不也活过来了。”话语里微透着自嘲,“我的武功是你和爹亲手教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是怀疑你的武功,只是……”傅如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正楠拍了拍肩打断了。
傅如海常常在想,这样的林正楠一定不是林江书所希望的。
当年在林江书的身上发现《通慧集》后,五大掌门各自暗怀鬼胎,人人都想将这本江湖秘籍收归囊中,然后碍于武林正派的身份,谁都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在发现《通慧集》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章心法之后,五位掌门商议,由年仅十四岁的林正楠暂时接替林江书武林盟主的位置,等四年后的武林大会重新选举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再将《通慧集》交与新盟主保管。
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担任武林盟主是一件多么贻笑大方的事情。五位掌门的心思谁不明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要在四年里守住江湖人人觊觎的武林秘籍,别说是丢了秘籍,就连某一天突然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无非是一个给了他们这些武林正派四年的时间,既能暗中夺取秘籍,又能维护正派身份的“公平机会”。
这样荒唐的决定傅如海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依他所想他只求能带着林正楠和一直昏睡的林江书退隐江湖,将正楠抚养成人,然后陪着林江书一辈子。只是当时他因林江书的事一蹶不振,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而且答应这一切的正是林正楠本人。
往后的日子,林正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三天两头偷跑着去各处画斋,练功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样偷懒,找尽各种理由躲起来画画。
傅如海一直不允许林正楠画画,因为那样总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临死前怨恨的眼神。
哪怕他真的很精于作画。
从前林江书知道傅如海的顾忌,对他俩一个严苛的制止一个百般的叛逆从来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两头打着圆场。对他来说,只要自己所爱之人能在身边就好,幸福就好。林江书是最符合君子堂堂主身份的人,永远那么恬恬淡淡波澜不惊。他没有傅如海的专横,也不懂的占有,却让这个男人甘愿终身不娶,将一生奉献给君子堂,奉献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