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望着传志微微一笑,道:“传志失手伤了宋公子,害他被淹死了,杀人偿命,万前辈要他的命是理所应当。晚辈不敢擅自替传志抵命,前辈恐怕也不肯答应,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有损您燕山派的英名。然在座的前辈们也都瞧见了,传志伤人全因我而起。没有我,传志岂会伤了宋公子?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前辈要给宋公子报仇,该杀的是晚辈才对。晚辈所求的,便是此事。”
常不逊偷笑,当即道:“小阿笙这话不对,若不是姓宋的先偷袭你,传志岂会出手?瞧你这样说,宋公子的死,岂不是咎由自取?”
阿笙面不改色,摇头道:“此言差矣,是晚辈先同传志讲,宋公子功夫不及袁帮主,宋公子才出手的。终归是晚辈的错。前辈莫要说了。”
众人瞧瞧袁昭玉,又面面相觑,心道:宋公子功夫本就不及袁帮主,这少年何错之有?
万向天无言以对,阿笙同常不逊讲双簧似的瞎说一通,若再下杀手,岂不惹人嘲笑?阿笙说的是,杀了他,当真有损燕山派的名声。然而朋友的尸身尚躺在岸边,岂能善罢甘休。一时踌躇,竟拿不下主意。
僵持间,遥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至。为首的是个矮壮身形的中年人。与他同行的,还有庄敬亭、郑竟成、周玉明等人。阿笙还认出了青石山掌门人陆荣。他们身后,是南华剑、青石山、南方盟的弟子,郑家兄妹也在,当中还有先前在酒肆偶遇的薛风薛雷兄弟。想那为首之人,便是南方盟盟主周审川。周玉明身旁,另有一相貌平平、矮小瘦弱的少年人,和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样貌同付九有几分相似。少年人一瞧见阿笙,便低头回避,又忍不住再望过来。
阿笙昨日也见过他,他是那另一个“方传志”。
常不逊嘻嘻一笑,低声道:“这英雄盟会要提前开咯,热闹热闹。”再看传志,这热闹最当中的人,仍昏迷未醒。
☆、多情却被无情恼
见周审川等人前来,众人自行让出一条路来。万向天拱手一让,负剑而立,并不动弹;阿笙一得空,忙去查探传志伤势,自怀中摸出伤药,喂入他口中;常不逊摸摸鼻子,不动声色挪至水榭暗处;先前擒住阿笙的少女则席地而坐,一手支颊笑盈盈地瞧热闹;袁昭玉有伤在身,左右看看,又不知如何开口,也闭了嘴。
水榭里外一片寂静。
庄敬亭挥手叫了个铁手帮弟子,问他是何情况。这人说罢,众目睽睽之下无人反驳,庄敬亭便道:“宋兄弟之死当是意外。我看那方传志……”他瞥一眼身边另一个“传志”,“少年人出手没得轻重,本是无心之失,何况在场谁也不知宋兄弟不识水x_ing,依在下之见,万掌门想要小孩子以命相抵,终是过了。周兄以为如何?”此言一出,燕山派弟子皆面露不忿,念在他是落梅庄主人,都沉默不语,瞧那南方盟盟主要说出什么话来。
周审川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而问庄中可有地方暂放宋斐尸身,吩咐薛峰带人先收敛尸体。万向天这才开口道:“谢周盟主关心,朋友的尸身在下自会亲自带回去。只是要先问清楚,庄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放了这小子?”
庄敬亭道:“他已受了皮肉之苦,万掌门还要如何?”话音将落,那另一个“付九”便嚷道:“他的皮肉之苦,和他打袁帮主那一掌抵了,怎的还能抵他打宋公子这一掌?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阿笙冷哼一声,却见周审川眉头一皱,直言道:“付九爷,你同水榭中的这位方小少爷,本就水火不容,你这样说话,旁人定要误会你趁机落井下石。”他是一呼百应的南方盟盟主,一开口,虽语气平和也自带威势,“付九”讪讪一笑,闭口不言。
周审川又看向阿笙,问传志伤势如何。阿笙道:“他旧伤未愈,又受了袁帮主的铁拳头,还得要大夫瞧过才知。”袁昭玉一惊,暗暗悔恨,他的拳头,饶是健壮的少年人都承受不住,这孩子还有旧伤,岂不是雪上加霜?
周审川亦面露不忍,对万向天道:“万掌门,眼下不是商谈如何处置传志的时候,此处也不是谈事的地方,我看先让这孩子疗伤,待他好了,你再亲口问他,岂不比我们旁人干涉要好?何况宋兄弟的家人还在蜀中,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今日众位英雄都在场,我与你做个见证,若这孩子往后不肯认罪,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周某也亲自将他捉回来,交给燕山派处置,你以为如何?”
青石山掌门陆荣亦道:“周盟主所言极是,此时杀了这孩子,日后传出去,只怕旁人说燕山派乘人之危,我武林同道人多势众,欺负晚辈。”
庄敬亭笑道:“不错,在下只想做和事老,心疼那孩子受了伤,便想求万掌门饶他一马,却不曾思及其它,还是周兄与陆兄考虑周到。”
众人心道:旁的不说,陆掌门所言却是对的。若当场杀了这小子,咱们的名声可都不好听。英雄盟会一了,他燕山派爱如何报仇,便如何报仇,咱们眼不见为净,也不会落人口实。一时都盼着万向天同意。
万向天沉思片刻,对周审川抱拳行礼,复抱起宋斐尸体,道:“朋友遭此大难,令郎今晚的婚礼,恕我燕山派不能出席。至于你二人——”他回头看向阿笙,凛然道,“可莫贪生怕死,自己先逃了。”
阿笙正色道:“那是自然。”
万向天道声得罪,便带燕山派众人去了。袁昭玉见状,也走上前来:“老袁我伤势不重,同这少年没有过节,打架伤人本是常事。铁手帮今后绝不会以此事为难他二人。”帮主既出此言,部下众人虽有怨怼,也都抱拳承诺。
周审川忙道:“铁手帮有大气度,在下佩服。”庄敬亭、陆荣、周玉明几人亦连声附和。
阿笙恭敬道:“多谢袁帮主。”又拜过周审川,要带传志回杏花楼房中疗伤。周审川自然同意,问陆荣可还有话要说。陆荣笑道:“周盟主有所不知,秦笙虽是前任掌门师兄的公子,却已不是我青石山弟子,他自有师父,陆某不便管教。”
周审川一愣,脱口便问:“这是几时的事?”
陆荣轻咳一声,面色尴尬,周玉明忙道:“这是青石山家事,陆掌门也不便在这里讲,爹爹,咱们得赶快到仁义阁去筹备诸事,莫耽搁了。”庄敬亭道声有理,携起周审川衣袖便走。他二人是至交好友,举止亲密,旁人已见怪不怪。随行弟子一同跟上,余下瞧热闹的英雄们也自散去,在场的数百号人不多时已散得干净。
阿笙几人正待离开,忽听一人幽幽道:“早听人说,中原人就爱讲究什么君子、道义,实则个个虚伪之极,心里恨不得吃了你,脸上还要笑眯眯忍着。若不是好面子,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会三言两语就散了?无聊透顶。我以为你也有趣些,见了什么盟主、掌门的,也乖得屁都不敢放一个。无聊,无聊。”
阿笙回头,看向那说话的少女,问:“你是谁?”
少女嫣然一笑:“你让我亲一下,我便告诉你。”
阿笙也不生气,面不改色拂袖便走。常不逊哈哈笑道:“瞧不出,小阿笙你本事好得很嘛。”阿笙持杖而行,并不理他。倒是付九冷脸喊了他一声。常不逊一扭头,这人用一只手搀着传志,动也不敢动。常不逊哎哟一声,上前将传志扛起:这两人一个断腿,一个断臂,谁也不好背他。却听阿笙道:“他伤得不轻,你换个姿势。”
“……小生可算明白了,陆掌门为何要将你逐出师门。”常不逊咬牙切齿憋出来几个字,手上倒是老实,将传志轻轻抱起。低头瞧这人双眸紧闭,面色如纸,也不敢再开玩笑,忙加快步子。
三人越走越远,那少女独自坐在水榭中,仍是笑嘻嘻的。
回到杏花楼,门口候了位提药箱的大夫。阿笙扫一眼他,淡淡道:“庄先生待客周到得很。”
“庄主说,方小少爷是了不得的贵客,定要悉心照顾。小的这便给小少爷看看。”说着便要去拉传志手腕,却被阿笙拦下:“有劳庄主挂心,舍妹恰好是大夫,不必你来了。”
那人还要说话,阿笙已推门进房。常不逊将传志放在床上,付九端水给他擦汗,阿笙将行李中的药瓶一一摆在桌上,问付九:“落梅庄可有种药Cao的园子?”
“我落梅庄是何等人家,岂会连个药Cao园子都没有?”
“筝儿兴许在那里,得快些找她回来。”阿笙瞥他一眼,又看常不逊,“她不同我们讲一声便出去了,想是有急事。”
常不逊举手认命道:“是是,付九爷去药园,小生这就去四处问一问,便是被姓庄的暗害抓走了,也马上、立刻把人带回来,救你的小情郎,好不好?”说罢走出门外。付九冷哼一声,也跟上去。
待两人步声已远,阿笙方去秦筝房中。她桌上散几样药材,摊一本破旧的医书,药箱却不见了。不曾留下字条,想是很快便会回来。
传志意识不清,阿笙取了治外伤的药,将他衣裳拉开,正要涂,又想起什么,起身将门窗都锁好,再坐回床边。他虽记得这人伤了何处,总还是不放心,将其脱得赤条条,细细查过一遍,才赶忙替他穿好。可怜他忙得面红耳赤,满头薄汗,这人却一无所知,双眸安然闭着,像睡着了一般。
阿笙望着他的眉眼,忽有些气恼。
那少女说得对,万向天自矜身份,又有周审川调停,才不与传志为难,若是遇到旁人,岂会善罢甘休?现如今这落梅庄中,想置传志于死地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便是现在不下手,找到那所谓的藏宝图时,也要图穷匕见。若是就此将烫手山芋交给王雅君,倒也不错——这只是一转念,要他受制于人,是死也不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