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一日,船上已多了三个病人。清欢躺在秦筝床上仍未醒来,她与清宁目不交睫守了一夜,都疲惫不堪,坐在床边不住打盹。狄松与狄珩被安置在隔壁素云房中,两人一样的面无血色。狄珩满头银丝散在枕上,露出一张枯瘦小脸,传志不忍道:“她小小年纪,怎得了这样可怕的病?好生受苦。”
贺方在门口支了一只炉子,为狄珩煎鲨鱼骨入药。素云将药方记下,道:“阿珩命苦,这是胎里带的病。这些年我与狄爷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名医,却无一人治得了她。旁人都说她活不过十岁,现今也快满二十了——传志,你怎好意思说人家小小年纪?”
传志道:“她看起来还是个小娃娃。”
白思思守在门外,听到此言冷笑道:“狄大侠和秦叔叔不愧是好朋友,连娃娃都要前后脚生。”
素云噗嗤一笑:“说来也怪,阿珩、阿笙、筝儿、传志,还有郑家小子,都是差不多年纪,阿珩竟最为年长。”
传志心想:云姨恐怕不知道,谢大侠当年也有个娃娃,倘若还活着,也与我们一般大。思及谢慎山,又想到落梅庄,想到他方家的血海深仇,竟好似许久之前的事,缥缈虚无如在云端,没有半分实感。
说话间,南宫碧走进房来,传志忙携阿笙上前道谢,南宫碧道:“举手之劳罢了。”她神色淡漠,拒人千里之外,传志不好多说,却见素云拉过她手腕,亲热道:“可是来换药?昨日睡得好吗?我忙到这时才得空。”
南宫碧淡淡笑道:“将才救人,扯得伤口破了。”
素云“哎呀”一声,将传志几人赶出去,要为她疗伤。传志走得慢了,还被她骂了一句。白思思笑道:“被赶出来了?活该。”
贺方亦笑:“陈大夫对南宫女侠热络得很。”
阿笙不答,盯着炉上药锅。传志问:“吃了这副药,狄姑娘就会好吗?”
“想来会的,这是世上少有的良药。”贺方温声道,“只是在下也不敢担保。”
传志道:“狄姑娘生下来就病了,身子骨比寻常人家的娃娃还弱,她那样可怜,谁也不舍得她生病。”
贺方将汤药倒入碗中,似乎并未听懂他言外之意,笑道:“正是,在下也想要她尽快好起来。”
他是客栈掌柜,与寻常武夫相比,多得一分书卷气,模样敦厚老实。传志心想:兴许我们想错了,狄姑娘暴病是个意外。
他还未说话,郑竟成、莫负雪自船首走来,见药已煎好,莫负雪喜道:“在下正是来求药的,楚掌门今日亦开始上吐下泻,想来与狄姑娘得了同样的病,还要贺老兄瞧上一瞧。”贺方满口答应,莫负雪恭维道:“船上既有天下第一神医,又有贺掌柜这天下第一船长,咱们此行可谓是安然无忧,有万全保障!”
贺方笑道:“莫掌门言重了。”
莫负雪还要再夸,郑竟成道:“两位慢聊,在下去看看犬子伤势。”
此言一出,两人脸上再挂不住,干笑两声为他让路。贺方道:“令郎受伤实乃意外,有陈大夫照料,定能早日醒来指明真凶,还请盟主——”
话未说完,前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莫负雪惊道:“是楚掌门!”
贺方勃然变色,见素云打开房门,将药碗向她手中一送,急道:“先喂狄姑娘吃药,白姑娘留在此处,保护几位安全!”
船首共有六间房,右舷三间,依次为郑氏夫妇、楚钰、莫负雪;对面三间,是罗成、狄松与林白鹤。众人向楚钰房中奔去,罗林二人亦冲出门外。
右舷乙室房门大开,屋内模样一览无余:楚钰心口扎了一把匕首,躺倒在血泊中。罗成抢先步入房中,在他颈间脉搏处一探,摇头道:“人已死了。”
众人大惊,林白鹤连退两步摔倒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一时鸦雀无声。郑夫人推开门问:“怎、怎……咳咳……”郑竟成忙上前安抚,送她回房。
听得房门“咯噔”一声,余下几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莫负雪道:“杀了郑公子的凶手,还想要杀别人。”
林白鹤猛地跃起,尖声道:“昨日咱们搜过了,船上再没有旁人!”
袁昭玉、孙百宁等人纷纷赶到,瞧见楚钰惨状,听得此言皆默然不语,暗中握紧拳头。林白鹤颤声道:“就在你们当中,就在你们当中!有人想要独吞天下至宝,想要藏宝图,所以、所以、所以他要一个个杀人……一个个的……”
莫负雪冷笑两声拔出长剑,贺方急道:“莫掌门冷静!”他一拔剑,李审之与阿柔亦亮出兵刃来。阿笙将传志拉至一边。只见莫负雪剑尖一转,指向林白鹤:“楚掌门惨死时,呆在船首的只有你与罗成,还不从实招来!”
林白鹤一怔,反是罗成仰头大笑,拔出两柄弯刀,朗声道:“你想怎个从实招来法?”
林白鹤叫道:“姓莫的,你血口喷人!老子一直呆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还能隔空杀人不成?倒是你——”他转向罗成,挺剑怒道:“你要杀人便杀,连累老子做甚!”
罗成嘿嘿一笑也不辩解,银月弯刀左右开弓,缠在他剑上一拧。林白鹤一声痛呼,长剑失手落地,正要去捡,罗成的刀已逼至喉头。
袁昭玉喝道:“你待怎样?”
罗成笑道:“我老罗要杀人,姓楚的老头半个字都吐不出,还许他叫一声求救么?”
罗成的功夫,在场之人都亲眼见过,听他所言有理皆无言以对。袁昭玉道:“这倒也是。”
林白鹤急道:“这这这……万一他早想好了这套说辞,故意如此,岂不是、岂不是……此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
莫负雪怒吼一声,挥剑冲他刺去,骂道:“不是你,便是他,今日我要两个一起杀了,为楚掌门报仇!”
林白鹤岂肯束手就擒,抬剑挡他兵刃,莫负雪一击不中,身子像纸片般轻飘飘跃起,反身出其不意削向罗成。罗成席地一滚跃身,运掌成风攻他面颊。林白鹤也顾不得掌门风范,哇哇叫着加入战局,时而剑刺莫负雪,时而偷袭罗成,三人斗作一团,不多时过了十来招。
传志奇道:“这两人功夫都不如罗大哥,他怎不速战速决?”
阿笙冷笑:“不如猜猜这一出好戏演给谁看。”
林莫二人长剑舞得人眼花缭乱,罗成手持双刀,左一划又一推,总能在剑刃碰身之前格挡开,却不肯乘胜追击,倒像是比武切磋,只求自保,而非生死之斗。莫负雪瞧出他戏弄之意,怒火中烧,奈何始终近不得身,气得章法大乱,被林白鹤与罗成先后刺伤,罗成赶忙笑道:“在下技不如人误伤莫兄,见谅见谅。”
他如此火上浇油,不止惹得莫负雪暴跳如雷,袁昭玉、孙百宁亦是大怒,忍不住出手相帮,四只拳头前后夹击锤他要害。罗成纵身跃至桅杆上,高声笑道:“武林盟会打得不过瘾,今日倒可以痛痛快快打一场!各位都当我是真凶么?”
莫负雪冷道:“南北结盟之前,在场诸位已交往多年,知根知底,只有你小子来路不明,倒像石头里蹦出来的!还痴心妄想要统帅武林,哼,只怕是为了藏宝图而来!”
林白鹤忙道:“正是正是,姓王的围攻落梅庄,要不是这小子带头求饶,咱们岂会乱了心神,丧失斗志?依我看,他和姓王的根本里应外合,是一伙人!昨天夜里,秦少侠与方少侠到你房中问话,你都亲口认了!老子原本不信,谁想今日、今*你就原形毕露!”
罗成原本似事不关己,从容不迫,却不知被林白鹤哪句话触了逆鳞,脸色大变,眸中精光暴涨,朝下猛然俯冲而来,双刀凛凛杀意逼人。阿笙见状急推传志:“保护林白鹤!”
传志不及细思,跃至半空,拔刀拦他去路,义兄弟兵刃相交火光四溅。罗成怒道:“小子让开!”一手收刀改拳,击他太阳x_u_e,传志本可闪开,想到林白鹤正在身后,硬生生抬掌相迎,卸去他八成力道,仍觉震天响的雷声在脑中轰然炸开,头晕目眩,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隐约中瞧见阿笙扑身挡在林白鹤跟前。
罗成打伤传志,拳脚并用逼退袁孙二人,挺刀刺向阿笙,欲将他与林白鹤一招毙命,不料侧身冷风袭来,郑竟成一剑破空,势如闪电,c-h-a入罗成肩窝,直直没至剑柄。
阿笙抓过林白鹤急道:“你昨夜在外偷听,可曾见到杀害郑清欢的凶手?”
郑竟成刺退罗成,拔出剑来,血溅三尺,落雨一般洒在众人身上。
传志自这血雨中清醒过来,踉跄着走向阿笙,却见林白鹤双目突出,已然毙命。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和鲨鱼骨入药的事情,请不必当真。
☆、铁骑突出刀枪鸣
事起突然,群豪皆瞠目结舌,谁能想眨眼间林白鹤便死在眼皮底下?阿笙措手不及,扶着他晃了两晃,仍不敢相信:“他、他……”
阿柔惊恐道:“这!这不可能!怎会……”
郑竟成剑指罗成,逼问道:“说,你是如何动的手?!”
罗成擦去脸上鲜血,箕踞而坐,语含讥嘲:“他死了吗?有人替我动手,可再好不过。”
莫负雪怒道:“到这时还想狡辩!林兄说你同姓王的勾结,你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大家伙都瞧见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他气势汹汹,提及“林兄”二字面露沉痛,似乎忘了将才是谁先嚷嚷着要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