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鹤酒卿就像看不见,事实上,某种程度他也是真的看不见的。
他微微仰着脸,唇角柔软,风致翩翩,远胜仙人,用一种清冷从容的语气说:“矜霄就是美好的天空。所以你是阿天,我是鹤卿。”
顾矜霄敛眸定定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随你。”
鹤酒卿的笑容几近于无,整张脸却还是像发着溶溶暖暖的月光一般,皎洁无暇。他专注认真地问:“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阿天看着鹤卿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矜霄的手指虚空抚过他的眼睛,沉静的眉宇在这辉光下,也像是隐隐被柔和。
他什么也没有说,心底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摘下那云纱,看清楚那张脸,也被那双眼睛看见?
他也在想,鹤酒卿不笑的时候,声音显得清冷从容,这一点和钟磬很像。
可是,无论是短暂的破除封印的时日,还是三百年的时空距离,显然都说明这两个人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他们的x_ing格脾x_ing,气质气蕴,更是截然相反。
顾矜霄想了想:“鹤酒卿,你至今活过多少年了?”
鹤酒卿的脸上露出一丝怔然:“具体记不太清,山中无岁月,粗略算起来至少也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顾矜霄第一次看到,鹤酒卿的脸上完全失去笑容,似是微微黯然,却无比的平静,像是准备好面对任何的判词。
“没什么,在想你要是三百岁就好了。”
鹤酒卿唇角微抿,失笑一声摇头:“我还以为,你会发现我太老了。一时想不到怎么办好,紧张得差点流汗。”
“这倒不会,”顾矜霄轻轻地说,“因为粗略算起来,我也有一百岁。若是换个算法,还可以再久一些。”
鹤酒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认真地说:“真好,你我都是方士,否则短短百年时间,怕是来不及遇见就结束了。”
这一刻,鹤酒卿的身上有一种空寂旷远的漫长宁静。
让人错觉看到,他自一场永无尽头的长途,跋涉而来。从未回头,不知疲倦,习惯孑然一身,从不需要任何人。
但现在,他却因为一个人而停下了……
过去的鹤酒卿是什么样子的?
明知不应该,这一刻,顾矜霄的心里却克制不住产生这样一个疑问。并且,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越来越重。
这样不行,他和鹤酒卿的状态都不对。
难道,还真的在等他被染黑,掉下来自己去接住吗?
你根本接不住的。
而不能飞的鹤不再是仙鹤,染黑的鹤酒卿也不再是鹤酒卿。
摧毁占有一件美好的东西何其简单,要在晦暗复杂的世界守护一轮皎洁明月,却太难了。
既不想让那只鹤掉下来,最好的做法不该是看着他,而是和对林照月所做的一样——相见无益,不如不见。
第97章 97只反派
夜深露重, 月似霜华。
白衣持剑的方士,一个人在衔月宫外宽广的露台上吹风。
一旁悄然盘旋而落的, 还有他的仙鹤。
鹤酒卿微笑着轻轻叹息:“早说过了,他不在,你怎么非要再去看一眼?若是他在,却不想见你,你又能如何?”
那鹤仰着纤长优雅的脖颈, 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清长的鸣唳。
鹤酒卿摇头:“走吧,去喝酒。”
喝酒自是要去热闹的地方喝,哪里又比得上澜江码头的月夜更热闹?
被月辉照彻的江岸,如同披上一层霜白的银纱在地上,某种程度上比日光更明亮。连灯笼火烛都不需要了。
鱼虾烹饪的鲜香热辣在空气里蔓延,c.ao着各地言语的人们汇聚在小小的食摊木桌上,几杯酒几句话间, 便可熟络如友。便是独自坐在这里喝酒, 也没有人会特意来打扰。
不过今夜却不然,没多久,鹤酒卿的对面便不请自来一个人。
一个一身锦绣华服的翩翩佳公子,手中一扇, 腰间一笛,虽是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却别有一番丰神飘洒器宇轩昂, 周身透着王侯贵胄的气度。
这样的人, 天下间除了沐君侯还能是谁?
“我当这澜江何等人杰地灵, 竟有这般神仙人物,定睛一看竟是真的神仙。鹤先生不去名山大川吸风饮露,采集天地灵气酿酒问道,怎跑到这小小酒肆来了?”沐君侯戏谑道。
鹤酒卿唇角微牵,淡笑道:“若是酿酒,还有比人间烟火更适合的材料吗?”
沐君侯也朗然笑道:“仙人如何酿酒我不懂。我只知道若是下酒,这人间烟火的热闹,未免显得酒意寂寥清冷了些。不若我陪鹤先生饮一杯?”
鹤酒卿笑容清浅淡泊:“君侯自便。”
沐君侯的面前便多了一盏极为华美的玉觞,他拿起来把玩了一下:“先生的东西都是极为难得的稀罕宝物,恐怕这东西拿出去,便是一座小城都能买下了。”
鹤酒卿微笑从容:“依君侯所见,买下对面那座城,需得多少至宝?”
沐君侯望江兴叹,摇头道:“这可使不得,此城虽是新建,也算不上多大,然先生富有四海也未必能换。这水上龙宫,明月连江,主人家何止名震天下威服四海,你我的生死轮回都尽在他弹指一挥的心思间。哦,我忘了,先生与他是同道中人,当不受此难。”
他自是话中有话,沐君侯可没忘记,当初林照月率领众人将顾莫问阻于山道岔口,顾莫问见顾相知而失魂。一时之间,群雄失控,有人妄图趁机拿下顾莫问。那时候,是一道极快的白影带走了顾莫问。
那时候鹤酒卿虽与他们一起,却一直隐瞒形迹,其他四人不知其故,但人是他沐天疏带来的,他当然发现那是鹤酒卿。
之后,便有落花谷祭祀之夜,顾莫问琴音弹指一挥,杀死三千人。顾相知救多少,眨眼他便杀多少,直杀到天亮,众人意志崩溃,才索然无味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