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颂淳的军队刚动,边关的援兵已如同潮水般向他们的后方袭来。城下厮杀震天,此刻天色虽亮但刀光剑影挥舞成阴;举目望去,四周仿佛仍然一片暗淡,有如身处在黑夜中一般。
名忧尘慢慢走到这边的城墙,入眼已不见栾天策的身影。
「皇上的性子倒是急得很哪。」名忧尘喃喃自语般说了这句话。
昭华太后脸色大变,推凯扶持她的宫婢,趴在城头向下看去,但见栾天策领着栾竣泓和宋震山带着守军冲出城门吊桥,只留下几千人看守城墙。
「皇上,万万不可涉险啊!」昭华太后的哀叫没能挽留栾天策,她急红了眼,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回头望向似乎早料到栾天策会这样做的名忧尘,「请相国快些想法劝皇上回城。」
「皇上的性子越发倔强了,他若肯听臣的意见,也不会有今日的赵王之乱。」名忧尘看着栾天策高大的背影,说道:「臣昨晚请皇上做好迎敌的准备,可没让他不顾龙体,轻率抛下百官万民,出成与叛军作战。」
「三哥如今已出成了,两军对垒,刀剑无眼,你难道就不能想出办法请他回来吗?刚才你还装神弄鬼地站在东门,接受那些愚民的膜拜,想那些事,你就有办法了?」
栾苓萱用力瞪了名忧尘一眼,她平常不关心朝纲,只是听说相国辅助手段高明,因此不快对方身为臣子却屡屡对太后和皇帝无礼。
「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百灵庇护,他身边还跟着楚王与宋将军,应该不会有事。」名忧尘说到这里,见昭华太后脸色苍白,栾苓萱满脸不服,似乎还想再说。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在两个女子惊异的目光中悠然开口。
「若皇上为佑万民殉国宾天,那也是臣无法阻止的事。所幸,皇族并未断了血脉,其他皇子仍然健在。」
见名忧尘漫不经心地看着城下两军交战,好像自语般说出这样的话,目光平静冷酷,太后与栾苓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前者呆了半晌之后大声痛哭,后者担忧的目光中涌现一股怒意,咬牙领着亲近的女兵冲下城楼。
「苓萱,你干什么?快回来!」原本站在一旁劝说昭华太后的昭荣太后,看见女儿领兵出城,惊得腿脚发软,她连向城下看的勇气也没有,还是段雨孜回过神之后,扑到墙头向下观看。
名忧尘不为所动,令人保护好两位太后,莫要让她们发生意外,以免皇室再有伤亡。他这话又让两宫太后苍白的脸色变得几乎透明。
「忧尘,你何苦故意说大逆不道之言,平白惹人非议?」来不及拉住栾苓萱的栾青宁转身,微有些埋怨也有些担忧地看向好友。
「青宁的身子一向不大好,你回去歇着吧。站在这城墙之上,若被冷箭中就不好了。」名忧尘并不回头,突然伸手抽出身旁一名守将的佩刀,将城外远远飞来的一支箭打落。
众兵神色大变,呼涌而上将名忧尘团团围住,所幸城下两军短兵交锋,偶有散箭飞来但劲势微弱,城上众官看得明白,这才放心。
「烦劳文先生带一队兵士护送青宁回宫。他在这里,总让我心神不宁,若伤及好友,忧尘必会自责一生。」
听了名忧尘这样说,文逸风劝着神色忧郁的栾青宁退下城墙。名忧尘返身没有相送,他的双眼此刻落在冲出城门的栾天策哪里,有心想看皇帝如何作为,唇边不觉泛上意味深长的微弱笑意。
「城下众军听了,朕特赦了你等的谋逆大罪,快些随朕捉拿叛军之首赵王。活捉赵王爷,无论官阶大笑,皆赐其一年俸禄,官升三级!」
栾天策挥矛对那数万名从栾颂淳军中走出,呆呆站在城下的士兵喝令。语毕,他迎上两名赵王的大将,大喝一声,手中长矛有如蛟龙出海,不消三回合便将敌将挑于马下。
众人将皇帝如此勇猛,不在楚王之下,都大声喝彩助威,声动城池。栾颂淳见了,咬牙率领数十员将领向栾天策冲过去,栾竣泓与宋震山连忙带人迎战,随后赶来的栾苓萱也加入了战团。
「本公主随先皇出猎,就连猛虎黑熊也能将之毙于剑下,你们这些没君没父的逆贼又有何惧?」栾苓萱趁敌将心神发虚,捡到机会将其刺伤,嘴中发出爽朗的笑声,跟着勒马紧紧跟在栾天策身旁。
众人见安宁公主武艺不输须眉男子,迎上赵王的大将居然也能斗得不分胜负,忍不住又大声叫好。眼见公主身为女子尚且如此勇猛,追随皇帝的众军斗志与好胜之心更加高昂。
「追随朕者脱下头盔,生擒赵王!」栾天策无奈地瞪了皇妹一眼,知道无法令其回城,他反手抛下头盔,大声下达全力进攻的站令。
栾竣泓与宋震山连忙效仿,他们知道这是为了让赵王的降军分辨身穿相同战甲的叛军,动作不敢迟疑。
那些无所适从的降兵回过神,眼见皇帝和楚王举矛横枪,杀到之处煞气凛然、所向披靡,皆看得血脉贲张,立刻遵从栾天策的命令脱下头盔,为求立下显赫战功赎罪并得到国君亲赐的殊荣,全都大声呐喊,举起兵刃冲入战场。
这一仗展开,边关数十万声势浩大的援军与临阵倒戈的七、八万赵王之兵合力夹击叛军,他们群情振奋,人人拼死杀敌,到了黄昏时分便将栾颂淳的军队灭了十之八九,最终还是栾竣泓与南宫睿合力将顽抗的栾颂淳逼落下马,生擒了。
栾天策此刻才觉手脚皆麻,身体发软。他闭目微微定了定神,耳中甚至听不到栾竣泓与栾苓萱开心又沙哑的交谈声。不知这样被人拥着走了多久,栾天策恍恍惚惚回到城墙,仍然没有从这种虚脱中醒过来。
「皇上,请睁开龙目,好好看看。」
蓦然,名忧尘温和淡漠的语声飘进皇帝耳内。
栾天策感到他身边聚拢的人更用力地扶住他。不及探究抓住他左右胳膊的人是栾竣泓还是栾苓萱,栾天策猛然睁开双眼,看向名忧尘语声发出的方向。
「这就是战场,你刚刚经历一场战争。臣请皇上用心记下体会到的一切,这样,你将来在亲政以后才会知晓,不到万不得已才发动战争的必要。」名忧尘不卑不亢地说着,移开直立在栾天策面前的身躯,将头望向远方。
栾天策身不由己顺著名忧尘的动作看了过去,入眼所见赫然全是尸体!之前陷在拼杀中尚且不觉,如今年轻的皇帝才看到尸横遍野,断肢残臂,头破身损的惨烈景象。
两军士兵流出的血将皇城四周的土地都染红了,浓浓的血腥味泛着寒意在冷风中飘荡,夹杂着受伤士兵的呻吟与呜咽,几乎让人以为是听到了孤魂在哀嚎。
栾天策打了几个冷颤,他不是害怕而是心惊。父皇与五弟从未说过战争是如此残酷,而他身为国君下达战令之时也觉理所当然,认为只要是兴仁义之师就是替天行道,为民谋福。
没想到眼前所见却令栾天策手脚冰冷,后背发寒。他此时才记起死去的士兵也有家人,也有故土;如果他夺回大权,扩张疆域之后自身元气大伤,那还算什么胜利?今日这场仗的胜算明明还在他们这一方,但仍然死伤无数,看来日后行事还得考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