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天策这回连眉头也没有皱了,他笑了笑,转头看了立在他身侧的杜成憬一眼。这名老太监立刻让人将这封谁也不能打开的国书送到掖鸿宫去了。
「既然凉国女王有要事与相国相商,朕要让他实时知晓对方的意图,才能早日定下退兵之策。对了,右营几名前锋将军跟随在相国左右,你们退朝后去他那里请安问好,顺便和相国商量这件事。」
「臣等谨遵圣意。」名家那几名手握部分兵权的将领见天子如此知情识趣,心中更感大慰,齐齐躬身领旨。
「散了吧。」栾天策看似随意地摆了摆手,杜成憬连忙高叫退朝,在百官的跪拜中跟着皇帝大步流星离开了朝堂。
栾天策偏头睨了这名新收在身边的内侍,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来,你很担心相国的病情。」
「那是因为老奴知道陛下目前还不愿见到相国大人驾鹤西去,所以才对他的病情格外上心。」杜成憬说到这几句话时压低了声音,只让栾天策一个人听见。
栾天策终于停步,回头打量低眸垂脸,神色不变的老内侍,缓缓说道:「难怪先帝在世时喜欢让你这个老奴才伺候,你倒是有几分眼里。」
「陛下的夸赞让老奴脸红了。」杜成憬恭恭敬敬地说道,他的语气中并无得色。
「你跟着先帝多年,在他老人家龙驭宾天之后又主动奏请受陵,这片忠心确实可嘉。」
栾天策见说到先皇时,这老太监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当即笑着又发话了,「朕就是看你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才特意将你从皇陵调来,让你伴驾。如今伺候过先帝和朕的你倒是说说,你认为朕与先帝有何不同?」
杜成憬脸色微凛,沉默片刻后还是在栾天策恕其无罪的催促目光下开了口。
「先帝与陛下都是真龙天子,雄姿英发、励精图治,令百官和万民臣服,只不过如今的陛下面临一个比较尴尬的局势,这是先帝没有遇到的问题。
「恕老奴放肆,老奴认为这不是陛下无能,而是时局已是这般摸样,陛下以孤身投于此中,处处受制,暂时没有先帝挥舞江山、豪情万丈的洒脱。」
「快打住吧。你这油嘴滑舌的老太监,话匣子打开倒是说得多,不过只是些好听的废话。」栾天策说到这里,眼中笑意敛去,突然问道:「你以前深得先帝宠信,寸步不离他老人家左右,自然知道很多事了?」
「陛下想知道什么,老奴知无不言。」杜成憬躬身说道。
「朕原以为你会推诿,说有些事并不知情……就像那一晚,名相国单独奉诏伴驾,先帝只让你留守宫门,替他们向宫婢和御医传话,朕实在是对先帝如此信任你感到相当好奇。」
「倘若陛下想知道那一晚发生的事,老奴不会隐藏半句。」
栾天策听到这样的回答,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继续迈步。他知道杜成憬这个聪明的老内侍瞧出他没有那么无聊,向一名卑微的奴才探听朝政大权以外的事。
「你若真应朕之所愿,岂非背离了忠于先帝的誓言?」栾天策走出御花园,不轻不重地又放下话。
「老奴忠于天都的皇帝陛下,对先帝是尊敬怀念,对陛下自然也忠诚无二。」杜成憬说道,这句肉麻的剖白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没有让人觉得做作。
栾天策知道,眼前这个在先帝去世后就提请受陵的老太监无子无女,早已看破生死与荣辱,对方没有必要刻意阿谀奉承。所以他随意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出宫去楚王府。」
「是。」杜成憬勾着背应了一声,退下去调动护驾的人手去了。
第九章
不消一刻,栾天策打马停在楚王府门前,早已得到通报的栾竣泓率领王府众人大开中间,焚香备案,迎接天子。他们兄弟感情虽深,但君臣之仪不可废,栾天策跳下马,亲手扶了栾竣泓起来,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王府中门。
「五弟,你以前镇守边关,有好些年没有回到京城。朕可没有忘记你这卒王府,时常令人装点。你如今回来居住,还习惯吧?」栾天策进入中门后携了栾竣泓的手,像以往那样恩准他这位皇弟与他并肩齐行。
「多谢陛下记挂。」栾竣泓跟随栾天策在庭院中坐下,看着女婢送上好茶鲜果,忍不住提醒,「臣弟是待罪之身,皇上圣驾光临,不知会不会……」
「我们的相国大人不允许五弟外出,可没说不让朕前来探望。」栾天策毫不在乎地摆摆手。
「不会给皇上惹麻烦就好。」栾竣泓知道远在掖鸿宫的名忧尘知道他们兄弟的一举一动,所以栾天策选择在空旷之地与他畅谈,也是不愿多生事端,无故惹人猜疑。
「承廷快有一岁了吧?」栾天策看着栾竣泓,轻叹着说:「你的王妃病逝已有半年,儿子都这么大了……朕你应该续弦了。为这王府找到一个女主人,为承廷寻得一位好母妃。」
「臣弟有此打算。倒是三哥一直没有立后,不知是眼界太高,或是后宫数千佳丽中竟无一人能知你心意?」栾竣泓见栾天策说到家事,目中又露出之前他称对方为「陛下」的责备,知道皇帝怪他在无人之时不应这么见外,便改回了称呼。
「此时不立后也发。若朕选中名忧尘指定的女子为一国之母,她又生下皇儿且无过错,日后废黜也麻烦得紧。」
「还是三哥考虑得远。不知你来有何要事?臣弟斗胆猜测,应该不会只是前来和臣弟叙说家常的吧?」栾竣泓笑着问道。
「还是你知朕的心意。」栾天策叹了一口气,「胡人擅于骑射,居无定所,百年来栖息在大漠之中,不断变动住址。他们抢夺我朝百姓的牛羊财帛、危害我边境的子民容易,我们要找到他们将其全歼却极难。」
「请恕臣弟直言,胡夷扰我边境多年,我方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却难以制胜,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我方不同。难得他们这一代的大领主想学习我朝文化,安定下来,不愿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对方也是诚心与我们姻。」
「所以臣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倘若错过这次提议,不设法让那些蛮人聚在一处,他们对我朝的边关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苓萱不赞同名忧尘定下的和亲之策,令朕头痛得紧」
「不管名忧尘如何嚣张跋扈,但他让四姐远嫁和亲的决定算得上是一件美事。相信父皇若在,他老人家纵然和三哥与臣弟同样不舍,但收到求亲国书也会欣然同意的。」
「朕明白五弟说的这些道理,你以为朕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重要吗?只可惜苓萱被朕宠坏了,那丫头若不满这桩亲事,就算朕让她勉强嫁去胡夷也会生出事端。只怕到时我们没有安定胡帮倒起了战乱,所以朕才不愿让她去。」栾天策目光深沉地说道,全无在名忧尘面前流露的,不舍皇妹远嫁的好兄长无奈的神情。